這個冬日,揚州府處于一片歡悅氣氛中。
他們的大娘子要與崔郎君定親了。
雖說崔郎君現在還無官職爵位,但崔郎君的哥哥,現任青州牧崔裕落了殘疾,青州上下都已經亂了套,聽說甯王會借兵,又有使君在背後襄助,崔琰繼任州牧指日可待。
幾月前,三娘子嫁去了幽州,夫婿身為王侯,權傾一方,她們都為大娘子感到惋惜,這樣好的婚事怎麼白白舍得讓給三娘子,但如今看來還是大娘子有遠見,魏蛟雖勢大,但傳聞卻剛愎自用,兇殘暴虐,崔琰就不一樣了,從前在青州時便有朗朗君子的名氣,既有書生的才華,又有武将的魄力。
今日崔郎君要來府上相看,未婚夫妻第一次見面,有多重要就不必說了,衆人都打起精神打掃和布置,确保萬無一失。
卧房内。
蕭青雁靜靜地坐在銅鏡前,凝視鏡子中的自己。
鏡中的女子眉毛如彎月,櫻唇瓊鼻,是婉約綽麗的長相,她拿起桌上玉梳,細心地梳理烏黑明亮的長發。
今日是她與崔琰定親的日子,她在心中默默告訴自己,前世的一切都已經被打亂,她不會孤寂地在死氣沉沉的宅子空耗數年,也不會卑躬屈膝地跪在蕭旻珠腳下祈求,自己會迎來嶄新明媚的新生。
蕭旻珠隻能擁有幾年表面風光,而她,蕭青雁,才是最後的赢家。
蕭青雁輕輕呼出一口氣,仔細地為自己點上紅妝,最後對着鏡中的自己笑了笑,走出房門,去見她的未婚夫婿。
見面的地方在會客花廳,崔琰手下帶着聘禮已經到了。
蕭奉身穿端重的紫色長衫,笑着道:“崔郎君請坐。”
他就是個不通文墨的武夫,與這些出口成章的年輕人相處時總有些不自在。
崔琰身量修長,如挺拔青松,面容生得清隽俊秀,舉手投足間盡是落落大方,他謙和道:“使君不用這麼客氣,叫我崔琰就好。”
有這樣一個品性莊重的女婿卞夫人十分滿意,她笑着打趣道:“都快成一家人了,你還喚得這樣生疏,豈不是把好好的女婿往家外面推。”
大廳中的氣氛看起來很輕松,但其實這門親事其實定得很倉促,幾日前兩家才交換了庚帖。
先前蕭青雁的一席話讓蕭奉印象深刻,要是能打開外界通路讓揚州的商隊進入其他州郡,他就可以獲得更多的利益,同時與魏蛟聯姻後蕭奉嘗到了諸多甜頭,但他也明白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的道理,侄女嫁去了幽州,他的女兒也不能嫁得差。
崔琰是一個絕佳的人選。
崔琰的母舅是甯王手下的部将,要是能和甯王搭上關系,其中益處不必言說,另外,崔裕應當是不行了,崔琰本身背後有甯王支持,要是他也加入,将崔琰扶上位,揚州和青州就能聯手,到那時,他何須再擔心張玖之輩。
一個心情暢快,一個心下存了幾分讨好之意,總之,翁婿兩人相談甚歡。
恰在這時,蕭青雁從門外踏進來,她的目光很快落在那個龍章鳳姿的青年身上。
他就是前世三妹妹的丈夫,崔琰。
蕭青雁心緒恍若湧動的激流,她現在還清楚地記得,當她走進未央宮,眼見四面雕欄畫壁,金磚鋪地的豪奢陳設,她心中滿是豔羨,但她卻不得不向着從前瞧不上眼的三妹妹低三下氣地祈求,允許她帶着母親回揚州老宅。
快到晌午,蕭旻珠留了她用飯,帝王卻悄然而至,蕭青雁連忙蹲身請安。
一片黑色繡龍紋的衣角從眼前快速劃過,蕭青雁忍不住好奇,悄悄擡起頭,卻瞧見了英俊的男人動作溫柔握住蕭旻珠的手,将對方扶起身的情景,蕭青雁頓時生出了自慚形穢的難堪。
她依次向蕭奉和卞夫人行了禮,“見過父親,母親。”
最後面向崔琰,她像是不好意思紅了臉頰,溫聲道:“崔郎君安好。”
崔琰溫和颔首,“蕭女郎。”
兩人第一次見面還有些生疏。
對方端莊知禮,堪配正室,這就夠了。
崔琰隻看了她一眼就偏開目光繼續與蕭奉交談,蕭青雁心中也些許失落。
不過她又很快重振旗鼓,沒關系,這個男人和所有的一切很快就屬于她了。
——
一路上浩浩湯湯,大軍舉着燕侯旗幟,自然沒有賊子敢上前來找死。
很順利地,蕭旻珠于多日後的一個黃昏抵達了衡陽郡。
君侯回城的消息不胫而走,衡陽的百姓蜂擁奔到主街來,想瞧瞧軍隊入城是何等盛大場面。
彼時城門大開,馬蹄聲由遠及近,身着盔甲的軍士面容肅穆,黑金旌旗在蒼穹下迎風飄揚,宋遼、季郁等一幹将領緊随魏蛟騎馬入城。
在馬車内的蕭旻珠都能聽見暴漲喧嚣的人聲,心想,看來魏蛟在衡陽還挺得人心。
魏蛟平日裡就算再這麼淡漠,總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打了勝仗回到老家,見到父老鄉親們夾道歡迎自己的場面,面上也有幾分傲色。
使君府邸在城北。
知道君侯要回來,管事早早就在門外等候。
青竹将蕭旻珠從馬車上扶下來。
魏蛟沒下馬,瞥了蕭旻珠那邊一眼,吩咐管事給對方尋個住處就走了。
蕭旻珠聽見馬蹄聲,望過去時魏蛟的背影已漸漸消失街角。
白桃注意女郎的動作,以為她在黯然神傷,扶住蕭旻珠的手緊了緊。
蕭旻珠回神,安撫地笑了笑表示自己沒什麼問題。
她和魏蛟差不多已經快三日沒說話了,倒也沒有吵架那麼嚴重。事情的起因是她和白桃在路途的在一次閑聊中問及對方最想過的生活。
對比白桃想不愁吃喝的樸素願望,蕭旻珠的夢想就格外遠大了。
她靠在舒服的座位上,遐想道:“我想過躺着就能收錢,回到家裡有十個風格各異的夫婿捶肩按摩小意侍奉的日子。”
白桃大驚着眸子,“十……十個,可女郎不是有君侯了嗎?”
“唉——”當時蕭旻珠十轉八彎地籲口氣,十分不贊同地看眼白桃道:“多多益善的道理懂不懂,況且君侯是你家女郎我看得見吃不着的存在。”
蕭旻珠的本意是指魏蛟是自己的衣食父母,需要供起來,不能打他主意的意思。
誰知,魏蛟當時正好在外面聽見了這席話。
門簾被打開,蕭旻珠乍一瞧見魏蛟陰沉的面色當即吓得魂飛膽裂。
“多多益善——”魏蛟咬牙說出這幾個字。
蕭旻珠慌極了,“君侯你聽我解釋。”
然而再怎麼說都是狡辯,這次是被魏蛟親自抓包。
蕭旻珠有心向魏蛟緻歉,但在吃了幾次閉門羹後,也不打算管了,就這樣吧。這個時代男人三妻四妾沒有錯,女人不從一而終便是水性楊花。
蕭旻珠擡頭看眼頭頂上氣勢恢宏的“燕侯府”三個大字。
管事姓黃,三十左右,格外會看人下菜碟,一通打量下來就知對方就是君侯在東平娶的夫人。
不過瞧兩人不熟的勁兒,君侯離開時都沒與人打招呼,根本不像是新婚夫妻。
聽說君侯是為了長遠大計,才不得已娶了揚州蕭家的女郎。
黃管事猜測這位夫人并不得君侯喜愛。
他原本是魏蛟的祖母,楊夫人提拔上來的人,但楊夫人離開府時根本沒帶上他,他隻能不尴不尬地繼續在總管這個位置上留着,君侯重視雲娘,黃管事生怕有一日自己突然被換了。
想着讨好君侯,黃管事把蕭旻珠安排到了離主院很偏的杏花軒。
院落很大,院中還顧名思義地栽種了兩棵杏樹,隻是現在還沒到時候,隻有光秃秃的枝丫。
裡面的家具物什也一應俱全,除了比較質樸外,沒什麼缺點。
總歸來說,蕭旻珠還挺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