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漸深,暗雲被風吹散,明月高懸于空。
林熹桐已換上麻衣,面上粉黛也被洗去,正跪在堂前為這位不相熟的夫君守靈。
堂中燭火跳動,唯餘風拂雨墜聲。
林熹桐突然有些惋惜。
這棺椁本是姜夫人為自己備的,可世無定法,竟叫她白發送青絲。
而這郎君年歲不大,醫術精湛,本該有光明大路走,可如今早早逝去,所有的希望皆被掐滅。
月瑩如流,環繞身軀。
夜很深,林熹桐眼皮漸重,漸無意識。
莺啼燕鳴,繞樹而飛,似是飛得有些疲倦,一齊停在枝頭休憩。
日光刺眼,林熹桐半眯着眼,扶膝而起。
湖邊嫩柳随風而動,拂過水面,掀起一層又一層漣漪,而那柳樹下,有一男子垂眸盤腿而坐,竟有神佛之姿。
清風撩起他耳畔青絲,青絲飛揚若細柳。
日光下,湖水如金波,而他身着素服,整個人都好似在發光。
林熹桐挪動腳步,悄悄朝他走去。
隻一眼,林熹桐便認出他來,他正是自己已逝的夫君洛宋淮。
“洛宋淮。”
林熹桐湊近,遲疑許久才開口喚他。
長睫輕顫,他張開雙目,擡眸對上她目光。
一雙眸子清冷如月,鼻梁挺立如山,唇瓣似蓮,林熹桐忽覺他就是生于此等美景中的。
洛宋淮站起來,林熹桐随他将視線上移。
“娘子。”
目光相觸,林熹桐半張嘴,說不出一個字來。
将他喚醒的是她,閉口不言的也是她。
林熹桐往後退半步,沒站住,險些摔倒。
洛宋淮登時抓住她的衣袖,将她穩住,害怕她會落入湖中,無影無蹤。
“你……是人是鬼?”
良久,林熹桐才開口,可她不敢向他靠近。
眼裡閃過一瞬錯愕,洛宋淮将自己手松開,随即揚唇淺笑。
“你覺得我究竟是人,還是鬼?”
他将這個難解的問題抛給她。
林熹桐支支吾吾,擰眉思忖,“你今日已經……”
怕他黯然神傷,她終究還是不忍将“死”字說出口。
“是,今日,我已經死了。”
洛宋淮似乎并不忌諱。
林熹桐見他如此直接,心一緊,張口啞然。
“那你……”
“我現在,當是亡魂,便是……鬼。”
他一身整潔,劍眉星目,溫潤如玉,任林熹桐如何想,都不能将他與話本中可怖的鬼魂聯系在一起。
她倒是覺得,他當是天庭下凡的神仙。
他生前治病救人,立善業,功德圓滿,死後成仙為福報,就算是鬼,也是造福塵世凡人的鬼仙。
“那你為何會出現在我的夢中?”
林熹桐有疑。
“當是你來到我這兒。”
洛宋淮糾正她的說法。
林熹桐蹙眉,思緒愈發混亂。
“我到你這兒?那這兒是何地?”
“生境。”
洛宋淮叉手,向四周環視一番,“我死後便來到此地,而你,可通過夢境來到我的生境。”
“我的夢境與你的生境相通?”
林熹桐隻覺荒誕,還是無法相信。她從未聽聞如此之事,若是說給旁人聽,旁人定會覺得她是個瘋子,說着瘋言瘋語。
“正是。”
可這世上,總會有常人所不能解之事。
天不遂人意,卻同人心,許是春日的緣故,這些日子總是灰蒙有雨,不知疲倦般下着。
林熹桐端着剛煎好的藥,輕聲走入姜夫人房中。
“母親。”
她将姜夫人小心扶起,持瓷勺将湯藥送入她口中。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姜夫人用帕子擦拭嘴角,面容憔悴。
自林熹桐嫁來,便一直忙着洛宋淮的喪事,如今姜夫人卧病在床,她又忙着照顧她。
“熹桐。”
林熹桐剛折身,姜夫人便叫住她。
姜夫人看着她,卻默不作聲。
一年前洛宋淮便在姜夫人面前提起林熹桐,又說要向林家提親。兩地距遠,兩家更是無交集,姜夫人先前從未聽說過她,更不知自己的兒子是如何與她相識。
如今洛宋淮病逝,林熹桐卻肯留下。
她突然很想問其中緣由,可話剛到嘴邊,卻又被生生咽下。
兩人若是情意深重,這時問,莫不是在往林熹桐傷口上撒鹽?
“母親?”
姜夫人回神,蒼白的唇扯了扯,“無事,你先下去吧。”
雨勢漸小,綠葉被雨露包裹,更顯蒼翠。
府門被敲響,聽其聲音便知外頭人的急促。
“姜夫人,姜夫人!”
門外人帶着哭腔揚聲喚,映竹忙将府門打開。
隻見那老婦在映竹面前跪下,身上滿是泥水,眼淚也止不住流。
映竹承受不起,蹲在她面前,“你先起來。”
她不願起身,拉住映竹衣角哭喊,“求姜夫人救救我家兒婦。”
“可我家夫人身體抱恙,怕是幫不了。”
映竹更無措,左右為難,内心糾結。
面對人命,她斷做不到撇下良心不顧,可自家夫人病重,如何能幫?
林熹桐聞聲趕來,詢老婦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