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夫人剛服藥,此時正在房中昏睡。
林熹桐将那老婦扶起,“我母親病重,尚不能下榻,夫人若是信得過,我可代我母親前去。”
聽其稱姜夫人為母,老婦終意識到這女子便是前些日子嫁來的新婦,心有芥蒂,她有些遲疑。
“産後失血,不可再拖。”
林熹桐一句話點醒她。
“好,姑娘随我去。”
老婦不敢耽擱。
“映竹,你幫我将藥箱拿來,再抓些人參、附子、生姜。”
映竹從不知她會行醫,可事态緊急,不容再遲,匆匆将藥箱收拾好。
嬰兒哭啼不斷,而女子面色發白,大汗淋漓地躺在榻上。
女子夫婿見來人陌生,惑色難掩。
“這是洛家的新婦。”
老婦解釋一句。
男子面色漸沉,眼前之人面容稚嫩,當真能幫?
更何況,她剛嫁來洛公子便逝去,男子面上雖維持些許善意,可心裡仍有嫌隙。
林熹桐看出他的遲疑,“我會盡全力,若是不成,責任我擔。”
“這……”
他有些動搖。
“你夫人仍失血,若再拖,誰來都幫不了。”
林熹桐見他遲不作答,不免升起些許怒意。
“好,那便有勞姑娘了。”
男子連連點頭,将孩兒抱走,面含擔憂地開門離開。
林熹桐坐在榻上,伸手并指為她把脈。
脈象虛弱,似浮于空中,失血多,她手也有些冰涼。
林熹桐将藥材交給老婦,囑咐一番,随即将門窗緊閉。
被子被掀開一角,女子下身流血不止,她看一眼,眉頭緊皺。
林熹桐取來布巾,浸在溫水中,為她擦拭。
白淨的布染上血,洗過一次,溫水也成血紅色。
艾條點燃,林熹桐撚針溫好,為其施針。
女子血已止住,眉目舒展,她也慢慢有意識,可失血太多,暫無力開口說話。
過許久,老婦才将湯藥煎好,捧着碗走到女子身旁。
藥氣濃郁,憑其味便知其苦,“這藥味苦,夫人你忍着點。”
女子垂眸點頭,本想揚唇笑以表謝意,可身體疼痛讓她如何也笑不出來,額頭又冒出些許冷汗。
林熹桐耐心将藥喂給她。
天色漸黑,女子終見些許好轉,雖還是憔悴,可面上浮現一抹淺淺血色。
林熹桐對一家人叮囑道:“切記不可貪涼,這些天吃些清淡湯食為好,後再服肉湯補之。”
“多謝姑娘,姑娘真是活菩薩啊。”
老婦與男子本想跪謝,卻被林熹桐攔下,她受不下如此大禮。
“我為醫工,治病救人便是己職,難擔此号,你們不必如此。”
男子将老婦扶起,彎身拱手作揖。
晚風吹,樹葉搓磨,沙沙作響。
林熹桐突然有些恍惚,整個人都好似浮在半空。
她本是沒底的,可自己今日真的将那女子救回。
她從不求做聖人神醫,可治世間所有疾病,她隻是想身懷醫術,哪怕再小再輕,隻要能幫人,不必無措便好。
府中燭火正明,映竹站在府外左顧右盼,實在焦急。
看見林熹桐,她忙擡腳跑來。
“姑娘!”
她喘着氣,林熹桐輕拍她背脊,“不用擔心,我将那女子救了回來。”
映竹懸着的心終于放下,長舒口氣,“那便好,想不到姑娘竟會行醫。”
“姑娘定還餓着肚子,我回去給你熱飯。”
林熹桐捧着碗,卻無食欲。
“映竹,母親她現在如何?”
映竹托着臉,暗歎口氣,“夫人還和之前一樣,方才喝了藥,現在怕是已經睡下。”
林熹桐“嗯”一聲,多休息自是有益的。
“對了。”映竹想到什麼,生起興緻。
“喂藥時夫人知道姑娘将那人救回,讓我轉告往後醫館之事先交給姑娘你。”
林熹桐一頓,“母親她真是這麼說?”
“當然,夫人聽聞此事甚是欣慰。”
日光朗朗,湖面金波。
“往後,我定要成為好的醫者,救更多人。”
林熹桐靠着柳樹,神采飛揚。
見她如此喜悅,洛宋淮也忍不住欣喜。
“有此心,便不懼艱險。”
兩人并肩同坐,洛宋淮偏頭一望。
和煦日光透過枝葉照在她白皙面龐上,一雙眸子明若琥珀,面上泛起細微汗珠。
洛宋淮蓦地站起,恰好擋去照在她身上的陽光。
他展露笑顔,“我生前也是醫工。”
生前。
林熹桐擡眸看他,心裡升起一抹憐憫,卻絕非生者對死者的憐憫。她渴望成為醫工,便知道失去這一切是什麼滋味。
如今,他隻有昔日,無有來日。
他再也不能做個醫者,再也不能盡己力治病救人。
林熹桐扯動他的衣角,洛宋淮垂首與她四目相對。
“你可有想做之事?若是可以,我會幫你。”
倏爾,春風過,細柳搖曳,湖面金光四散,宛若星辰。
洛宋淮收回目光,沉默相對。
他已是亡魂,無論是為鬼,還是成仙,都不會再留存陽世,人間一切都不再與他相關,更不值得她如此付出。
春風攜香,與洛宋淮的話一齊拂過林熹桐耳畔。
“我已是亡魂,不該耽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