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邊細柳搖曳,已入晚春,柳葉生發漸茂。
昨夜下過雨,此刻雨露安居在上,柳葉便愈發翠綠。
林熹桐擡手掀開窗帷,一排新柳入眼簾。
她忽然想起生境湖邊的那棵柳樹,它也同這般生長。
她又想起那常坐在樹下的人,他此刻,會在做什麼?
“洛宋淮。”
手中細柳被纏成圈,林熹桐癡癡看着,叫他一聲。
天色漸暗,雙眸卻似月,清亮,但仍有一絲幽寂。
“我在。”
洛宋淮應一聲。
隻是剛說完,心裡莫名蒙上一層落寞。
他一直在。
等她來,待她走,便再等她來。
除了生境,他又能在哪兒?
林熹桐抿抿唇,将剛做好的柳冠放在他頭上。
洛宋淮一動不動,任她調整頭上的柳冠。
林熹桐忽而揚唇一笑,“好看。”
她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傑作。
頭頂柳冠氣味淡雅清香,讓他一瞬心定,而面前人的笑更似微風,吹走心中寂寞。
嘴角笑意浮現難掩,洛宋淮将頭輕輕低下,伸手去觸頭頂柳冠。
“你做的,都很好。”
“那你喜歡嗎?”
“喜歡。”
湖面懸星,月如鈎。
“洛宋淮。”
她又喚他。
他“嗯”一聲,扭頭看她。
額間絲發随風動,可林熹桐垂下眼簾,遲不作聲。
但他不急,他願意等。
“你活時……除了行醫,還喜歡做些什麼?”
她突然很想知道。
洛宋淮垂眸去想,許是已逝的緣故,有些事,他竟有些模糊了。
“我生時……還會書畫,隻是不算精通。編纂醫書時,為求細緻,會畫些藥材模樣。”
“醫書,你竟會編纂醫書?”
這事,林熹桐從未聽姜夫人還有映竹講過。
“隻是承前人根基,對有些許錯誤處加以修改,再添上幾筆罷了,算不得什麼。”
“怎會算不得什麼?”
能編纂醫書,已是大才。
“那你可有編成?若是可以,我想看看。”
洛宋淮垂眸,搖搖頭。
此事何易?
有此想法是在幾年前随京中醫工學醫時。
前人編纂醫書,耗盡一生,而自己不過短短幾年,與他們相比,自己的醫術也算不得高明。
更何況,自己已逝,此事終不能全。
林熹桐一瞬明白,心中升起一絲愧疚。
生時未盡之事,死後怎能再圓?
此時提,隻是徒增遺憾。
洛宋淮從她眼裡察覺她心中所想。
他将頭上柳冠取下,小心放在林熹桐頭上。
“即便我不能為此事盡餘生,可這世上,多的是有才有志之人,有這樣的人在,我不遺憾。”
心随之顫動,她眼前清冷的月忽然柔和起來。
頭頂柳冠安放,嫩綠柳葉低垂,觸感愈發真切。
“是啊,會有和你一樣的人。”
即便如此,林熹桐仍不能完全安然。
他曾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也許世間有人與他一樣,可終究不是他。
他能看開,而他也隻能看開。
“你可想重回陽世?”
林熹桐知道,這是一個荒謬的問題,可她就是要問。
洛宋淮一愣,眼中思緒如流,林熹桐難以從其中抓住他的情緒,亦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被浮雲掩蓋的月重現夜幕,可沒一會兒,便又被雲朵遮掩。
“如今已經很好。”
他又怎敢再求。
得到如今不屬于自己的,他害怕會漸漸依賴,卻更害怕會失去,便時刻不能心安。
林熹桐扭過頭,喉頭一緊。
“我一直在想,為何我可以進入生境,而你不可以再回陽世?”
“林熹桐。”
他叫住她,語氣裡似乎有一絲祈求。
“我已經很滿足了。”
目光相錯,他有一瞬的心虛。
月華如霧,兩人間,唯餘沉默。
林熹桐将臉頰靠在膝上,裙角被她捏得有些發皺。
“洛宋淮。”
她輕聲喚她。
“我在。”
林熹桐打個哈欠,眼角擠出淚來。
“我有些困。”
他偏頭,對上她有些失神的眼。
“睡吧,我守着你。”
他知道,她要走了。
盡管已多次見她離開,可他還是會心生苦澀。
衣袖忽然被她緊緊抓住。
洛宋淮一頓,垂首看她緊攥的手。
他不知她是在做什麼。
她聲音輕微,雖在強撐,可洛宋淮仍能聽出話語間夾雜着的倦意。
“我又要走了,我想,是不是緊緊抓住你,就能讓你和我一起回去。”
若他能重回陽世,定能将醫書編完,得圓己志。
而不是獨存生境,空守回憶,抱憾而不能平。
京郊不似城中,馬車颠簸,車輪濺起泥花。
“林姐姐。”
沈月容伸手拍打林熹桐肩頭,又叫她一聲。
林熹桐回神,将窗帷放下。
“可是到了清覺寺?”
沈月容搖頭笑笑,“還沒呢,林姐姐方才在想些什麼?先是喜悅,可到後來卻是滿臉愁容。”
“林姐姐想得入神,我湊近看你都沒有察覺。”
沈月容有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