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石階上滾落又摔在泥潭,濕泥粘了滿身,女孩撐着地想要起來,可全身的疼痛讓她無力起身。
她太疼了,但她必須快點回去。
手掌浸在泥水裡,掌心與泥緊緊相觸,柔軟,卻又肮髒。
忽地,纖長指節搭上她的胳膊,如玉般光潔的手與她灰褐的粗衣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可有摔到哪裡,還能起身嗎?”
伴随這話而下的,是與風飄飛的蒙蒙春雨。
光聽聲音,李連婉隻覺她是同這雨一樣的潤澤。
再擡頭,隻見女子青綠素服着身,面上不施粉黛,發髻上也隻插了支白玉钗。
一身整潔。
她一定是清覺寺裡的菩薩,李連婉想。
“爹,菩薩是什麼?”
粗砺的指腹将她臉上的淚抹去,“菩薩就是會在凡人痛苦絕望時出現的仙人,她會保佑我們,更能保你娘平安。”
方才就是自己痛苦絕望的時候,而這位“仙子”出現了。
她來清覺寺是找菩薩的,是來求菩薩的。
“菩薩娘娘。”
她脫口而出。
林熹桐一愣,她竟覺得自己是菩薩?
這孩子看着不過七八歲,果然是小孩子,實在天真無邪。
“我扶你起來,若是疼,一定要說。”
她稍稍往後一退,不想将身上的髒泥蹭到仙子身上。
“我身上髒。”
心頭一緊,林熹桐抿唇,不理會她的推脫與卑微。
林熹桐托着她的背,小心将她扶起。
“林姐姐!”
來時差點滑倒,沈月容不敢走快,林熹桐走得沒影時她還在緩慢挪動,好不容易走到她身邊。
她低眼一看,林熹桐的裙角滿是濕泥,細雨綿綿,發髻好似蒙上一層白紗。
走近看,她懷裡還有個女孩。
衣服被泥水浸濕,臉上也沾着泥,眼眶發紅,讓人心生憐意。
這孩子定摔得不輕。
“可有哪裡疼?”
林熹桐微俯着身子,輕聲問她。
話音剛落,李連婉便哭了出來,可她還是忍着喉間的嗚咽。
兩人顯然頓時慌亂。
“我腿疼,胳膊疼……全身都疼。”
她抽泣着,“我想回家,我娘還在家裡等我。”
說着,她便轉身,想要走回去。
沈月容忙擋在她面前,也不顧腳底髒濁的泥,蹲下身安撫她。
“你現在還疼,肯定走不了路,我們送你回去,好不好?”
圓圓的杏眼盈滿淚水,李連婉一點頭,如珠的淚倏爾從眼眶跌落,流在臉上。
此刻仍是細雨,無驟雨作障,便行得輕松些。
可烏雲濃密,雨有變大的勢頭。
兩人扶着李連婉,将她送到馬車旁。
“姑娘!”
見幾人身影,玉霜跑上前将傘撐在沈月容頭上,順勢低頭一看,原本光潔的錦紋裙擺上沾滿泥水。
待幾人上馬車,玉霜忙拿出帕子,想要将沈月容身上的髒泥擦去。
沈月容擡手,将帕子奪了過來。
“回去再換一身便好。”
車帷被放下,玉霜也隻好作罷不再強求。
“你家在哪?”
林熹桐将沈月容手中的帕子拿過來,輕輕将李連婉臉上的泥水擦去。
原本不平整的粗服被緊攥着,李連婉始終低頭,坐立難安。
她從來都沒有坐過馬車,更别提這麼寬敞整潔的了。
“南竹莊。”
沈月容半掀車帷,“去南竹莊。”
剛說完,馬車便動了起來。
急雨拍打,連車輪滾滾聲都不能将其壓下。
窗帷被掀開一角,林熹桐擡眼看去。
驟雨如牆,視線變得模糊,可她仍能看見不遠處洶湧的湖面。
擡窗帷的手被雨水拍打,連指縫間的泥土都被洗去。
“菩薩娘娘。”
耳畔忽地傳來一聲輕喚。
她竟真的将自己當成菩薩。
沈月容自是詫異的,卻也被她的天真逗笑。
忍不住打趣道:“林菩薩。”
嘴裡吐出一聲輕歎,林熹桐無奈,“我是凡人,不是菩薩。”
聽見她的回答,李連婉不自覺地有些失望。
“可我想要找菩薩娘娘。”
“菩薩娘娘在清覺寺呢。”
沈月容答。
“可我想将菩薩娘娘帶回家。”
沈月容在她的單純下啞口無言,岔開話題。
“你叫什麼名字?”
“李連婉。”
“李連婉……那我就叫你婉婉吧。”
“我爹娘也叫我婉婉。”
東扯一句,西扯一句,沈月容想讓她開心些,可她一直悶悶不樂,有着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憂愁。
沈月容實在沒法,隻能讓林熹桐幫忙。
可她一直垂眸望雨,默不作聲。
雨聲噼啪,讓人始終不能靜下心,沈月容不知這雨有何看處。
“林姐姐。”她喚一聲。
林熹桐轉頭之時,沈月容便繞過李連婉坐到她身側,又湊到她耳邊。
“林姐姐,要不你就當一回菩薩,好讓婉婉她開心些?”
林熹桐自是不願的,婉婉雖是小孩子,不知菩薩究竟是什麼,可騙她,實在有些于心不忍。
剛想扭頭拒絕,林熹桐卻見着她發紅的眼眶,内心糾結萬分。
“婉婉。”
不知過了多久,林熹桐才開口。
沈月容松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