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來過一次,林熹桐還記得路。
田元行走在前,時不時悄悄側目望向身後人。
林熹桐走快些,擡眉笑笑,“怎麼,還怕我偷偷走不成?”
小孩子的想法常盡數展現在動作間,而他們的僞裝又實在太拙劣,讓人一眼便能瞧出。
被人将心底的思緒揭露,田元心中忽然升起一抹無法甩脫開來的羞愧,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隻得目視前方,步履僵硬地往前走。
林熹桐知道他在擔心,她本是不願多說的,可見他如此天真,便想要多言讓他放心。
“我答應了你,便絕不會食言。”
這從不是欺騙孩子的空諾,是林熹桐發自内心的實話。
她不會騙他,也不可能騙他。
田元抿抿唇,将她的話記在心裡,“就快到了。”
他不再膽怯,步履也漸漸輕快。
林熹桐忽然感覺有些不真切,可眼前的人又将她拉回現實。
她正被人相信着,也被人需要着。
這是一個有求之人對一個醫者的信任。
村莊深處,草木漸漸茂密,隐隐約約可見幾戶人家。
這是林熹桐昨日不曾踏足的地方。
“你家是在這兒?”
一路上,兩人無多交談,除了問詢他母親的狀況,林熹桐便找不出能與他說的話。
漫長路途,兩人多的是沉默。
“是。”田元回答。
他繼續領着林熹桐向前,推開低矮的木門,走入一處不大的院子。
枯黃的茅草搭在房頂,時光漸長,又受風雨摧殘,固定茅草的長繩已有些松散,幾根茅草挂在屋頭,随風輕晃,搖搖欲墜。
木門半掩,不遠處又有劈木聲響。
還沒等林熹桐開口問,田元便搶先解釋。
“那是我爹爹,他在做拿進城賣的物件。”
并非帶林熹桐進屋,田元先去院後找他爹爹。
林熹桐跟着他走到院後。
木棚下堆放不少木材,像是一座木修成的山,而那山間聲響不絕,又有人影時現。
想來,那人影便是田元的父親。
他擡腳上前,“爹。”
那人回頭看一眼,眼中沒有分毫情緒,隻是一眼,又扭頭做起自己的事。
林熹桐雖站在遠處,可他的動作盡收眼底。
田元一夜未歸,再見時,他竟沒有一句話。
擔憂沒有,就連責罵也沒有。
又想起早晨田元的話,林熹桐隻覺他實在冷漠。
她擡步上前,又聽見田元喚他“爹爹”。
“總是叫我做什麼?”
他明顯有些不耐煩,擡頭掃一眼。
模糊視線裡有一陌生面龐。
未編成的竹籃擱置一旁,他奇怪地看着,待林熹桐從遠處到他面前,他才想起問她。
“你是誰?”
站起時,林熹桐察覺到他的一隻腿有些跛,許是坐太久,忽然站起有些不适應。
她沒将此事多放在心上。
“我……”
“她是我為母親請來的醫工,她是濟仁堂的,醫術高明,定能将母親的病醫好!”
沒等林熹桐解釋,田元便先行開口。
隻是醫術高明,她心裡實在擔不上。
田父将他拉到自己身邊,語氣稍顯怒意,“你母親哪裡有病?我看是你腦子糊塗了,你母親隻不過是有孕在身,身子不舒服罷了。”
“有沒有病,我一診便知,此事光憑田叔您自己恐怕難以定奪。”
林熹桐早料到他會有如此反應,不願作罷。
“倒不用醫術來壓我,我們就論經驗,我看姑娘你年紀小,定不曾生過孩子,可我知道他母親懷他時便是如此,生完不也一如往常,能下地幹活?”
明明是他的妻,可他一臉冷漠,不将她放在心上。
“經驗?我是沒有生過孩子,可您不也一樣麼?自己身體如何,豈是旁人能一眼看出的?若真是如此,那這世上便不需要醫者,全憑旁人三言兩語定奪好了。”
既是不肯為她尋醫,又是讓她身子脆弱時下地幹活……
這一樁樁、一件件,皆不是一個為夫者該幹的事。
林熹桐雖在強忍心中怒意,可這怒意實在太深,無法被完全掩藏,于語氣間不難窺出。
“你!”
他倒也生起氣來。
“你們這些騙子,”他邊走邊怒罵,“不過是以醫術招搖行騙,要我們的錢罷了!”
後院本就不大,而院中又堆放不少柴火雜物,小院便更顯逼仄。
他氣得來回踱步,雙肩微微晃動,并不平穩,而他整個人一瘸一拐,像是一塊朽木,下一瞬就會崩塌。
他竟真的是一個瘸子。
“我何時要騙你的錢?”
林熹桐實在難以理解,此來本就是想要為孕者看病,此刻竟被扯到銅臭之中了。
“你與他們不都一樣?!”
他激動起來,面目漲紅,又用力拍打自己瘸跛的腿。
他的腿,或許就與此事有關。
林熹桐看出一點,可究竟如何她無法知曉。
“爹!”
田元跑到他身邊,将他扶住。
此刻他情緒激動,定是聽不進林熹桐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