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面部發紫,頸部發黑,确實是中毒而亡。”
府吏站在胡廣瑞跟前,将目前所查禀告給他。
胡廣瑞追問:“中的是什麼毒?”
府吏搖搖頭,“尚不能定,不過仍在查。”
“我們看過林姑娘為她開的藥,也看過藥方,那些藥确實是醫治病症的藥,并不緻死。恐怕此案,确實與林姑娘無關。”
胡廣瑞靠着椅背,手指一下一下地點面前的桌子,他緩緩擡頭,看着面前的府吏,“就算她開的那些藥不緻死,又怎能光憑此斷定人不是她殺的?”
府吏茫然,“大人,這……”
“若她真要殺人,怎會任人留下把柄?”
“可是大人,她的動機……”
胡廣瑞悠悠起身,“這世上,殺人者的動機隻有兩種,貪念與怨恨。”
“可田家窮苦,不見得有利可圖。”
他曾看過,田家家徒四壁,田家兒子也很瘦弱,不用想就知過的是何等窮苦的日子。
“那便是怨恨。”
府吏皺眉,他問過,林姑娘與田家幾人相識的緣由是為田家婦診病,短短時日,不像是能積殺人怨恨的。
胡廣瑞看出他心有疑惑,上前走一步,“恩怨在人心,常人覺恩為善,便會讓旁人看見,既是想要還恩,也是想讓人知道自己是何等知恩圖報之人。可怨恨不一樣,常人覺此為惡,便将其掩埋在心裡,不敢讓人窺見,你我皆是旁人,怎會知曉幾人恩怨如何,又怎會知曉她對田家的怨恨究竟有多深?”
“若她不曾做過害人之事,田家人怎會一口咬定是她殺的人?”
胡廣瑞又接着說:“你也看見了,這女子在公堂上從容自若,面對殺威棒更是沒有一聲求饒,心橫嘴硬,想要從她嘴裡知道些什麼,怕是難了。”
府吏試探:“她也隻不過是一個女子,定還是怕皮肉之痛的,要不對她上刑?她怕了,自然也會開口。”
胡廣瑞冷眼看着府吏,“你難道忘了是誰在護着她?”
府吏垂頭低聲,搖搖頭:“不敢忘。”
那日在公堂上,任誰都不會想到皇城司副使會站出來,為一個微不足道的女子申冤。
沒有人敢得罪他。
“她如今傷得很重,若再對她上刑,怕是會死在牢獄中。她能死,但絕對不能死在我這兒。”
“大人的意思是?”
“好好待着她,再派人去查此案。”
府吏似乎被他說服,眉目舒展幾分,心卻仍不痛快。
“是,我再去查。”
偏堂再度甯靜。
胡廣瑞站在窗前,輕拂一旁瓷盆中的菖蒲。
原本翠綠的菖蒲已微微泛黃,葉片淩亂。
“再堅韌的花草,無人養護,終究是會枯萎的。”
他看着面前的菖蒲,喃喃自語。
良久,胡廣瑞朝外喊一聲:“來人。”
府衙小吏聞聲趕來,“大人。”
“将這菖蒲丢了。”
“大人,這菖蒲還沒死,除了這些枯草還能活。”
他捧着那盆菖蒲,細細觀察。
胡廣瑞不快,愠聲質問:“這菖蒲留着又有何用,難道我想換一盆花草都不行?”
小吏忙低下頭,給自己掌嘴,“是小人愚鈍,大人想換便換。”
這惱人的菖蒲被拿走,胡廣瑞心裡才痛快一些。
街道上,行人匆忙,各自奔波。
徐府内,劉知宜方才為徐榮根換過藥,此刻他正靠在榻上。
這些日子常待在家中,徐榮根頗為煩悶,總想出去走走,可每次一提起便會被劉知宜駁回,無果,他隻好聽她的話,乖乖在家養傷。
劉知宜手上正捧着藥,慢慢朝他走來。
徐榮根接過,幾口便喝完。
他将藥碗放在一旁,蓦地問起:“熹桐這幾日如何?”
劉知宜神色一滞,心忽地一陣刺痛,可很快她就将面上細微的哀傷壓回去,扯唇笑笑。
“官府這幾日正在查案,熹桐她有時還會去濟仁堂幫幫忙看看醫書,不過我讓她多在家中待待,避避風頭,等案子了結再出來。”
聽她這麼說,徐榮根放下心來,可心裡仍有說不出口的怪異,既然劉知宜都這麼說,他也不再多想。
“在家待着還是要好些的,隻是苦了她要遭一次罪,我不便出去,你多去看看她,多陪她說些話,開解開解她,她現在定是不好受的。”
劉知宜拿過碗,不敢再在這兒待下去,生怕憋不住哭出來,她竭力平複内心痛楚,試圖揚唇讓自己顯得輕松些。可她面容僵硬,再也笑不出來。
她不知自己此刻是何樣的表情,又怕徐榮根瞧出異常,隻好答應一句匆匆擡腳離開。
日光柔和,天已不似之前那般炎熱。
徐榮根靠坐在榻上,阖眼小憩,那日被刺傷的場景仍曆曆在目,揮之不去。
不知怎的,他心口似被堵了一團棉花,如何都不能痛快。
他本想下床走走,可剛動彈便牽扯到心頭未好全的傷,一瞬間全身失去力氣,再不能動。
直到日暮,他仍是靠坐着,不時翻翻一旁的書,可總是半途而廢,沒看完一頁就丢在一旁。
張正鈞與何如安一前一後來了徐府,兩人剛碰面,氣氛便怪異起來。
兩人面色忸怩,各懷心事,除了剛見面時打個招呼,其餘時候兩人便是不一同說話,連視線都不曾交錯過。
張正鈞忽然站起來,“我先去找師母。”
說罷,他便轉身離開。
徐榮根有所察覺,待張正鈞走後才對何如安說:“你倆可是有過結?”
何如安一口否決:“沒有,老師多想了。”
“你休要騙我,從你倆剛進來我就瞧出不對勁。”
何如安别開目光,仍是否認。
徐榮根試探一句:“那便是濟仁堂的事。”
許久,何如安都不說話,沒有肯定,卻也沒有否認。
“如安,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出事了?”
他再也瞞不住,将那日林熹桐當衆宣布離開濟仁堂的事說出口。
“熹桐她走了?”
何如安站起身,滿臉忏悔,“若我知道她會遭這樣的罪,那日我一定不會逼她,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