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修養,林熹桐終于好了許多。
得以下地走動,林熹桐便不再整日待在家中。
街道行人不多,她走得很慢。
“師母。”
林熹桐到徐府時,劉知宜正在院中曬草藥。
和煦日光鋪灑,每一株藥草都得以浸在這溫暖中。
劉知宜擺完手中藥草,招呼林熹桐過來,見她能和往日一樣走路,心裡也不自覺歡快。
“這一路過來,可還習慣?”
林熹桐輕點頭,“身上雖還有些疼,也走不快,但比之前好了許多,我也不必整日待在家中,多虧師母這些日子照料。”
劉知宜笑笑,“既然你身子見好,那我做的都是值得的。”
院中藥草泛香,這樣熟悉的氣味讓林熹桐心靜。
“可要去見你老師?”
見她不時往徐榮根房間的方向望去,劉知宜知道她這次來是想找徐榮根的,隻是她遲不開口,未表明心底的意思。
林熹桐怔愣,呆呆看着擺放齊整的藥草,默不作聲。
她竟有些不敢見。
那日在濟仁堂外,自己親口向衆人表明心意,不留濟仁堂,不為徐榮根的學生。
劉知宜将手中藥草放下,掌心沾上幹枯草葉的碎屑,她拍拍手,将大半碎屑掃去。
“你老師的傷早已不重,他一直想見你。”
沿着廊蕪,劉知宜帶她去找徐榮根。
“你老師他現在在書房。”
見到徐榮根那一刻,林熹桐心中無數次重複的話瞬間被抛到腦後,再也想不起來。
她連“老師”二字都開不了口。
劉知宜離開書房,留徐榮根與林熹桐兩人。
七尺之遙,他身上的師者氣讓林熹桐漸漸濕了眼眶。
徐榮根招招手,“熹桐,先前你一直說要看經脈之學,不妨看看這本醫書,我為你找來了。”
他手中捧着一本醫書,紙頁卷曲,書衣已有些破舊。
她強忍淚,倏爾一笑,“好。”
窗外月升,今夜的月亮圓滿,連光都要比前些日子亮些。
林熹桐翻動二指厚的醫書,“今日我去了老師家,老師将這醫書給了我。”
簡單翻看幾眼,林熹桐又将書遞到洛宋淮手中。
他垂眸,眼底浮現笑意,“這書,我曾經在老師家時看過,不過隻是草草看了幾頁,後來就沒再看。”
林熹桐睜大眼,心裡莫名泛起感概意。
多年前洛宋淮也和她一樣捧着這本醫書。
“那為什麼沒再看下去?”
“後來我離開京城,沒有回來過。”
林熹桐抿唇,雙眸不自覺染上一層悲色,“洛宋淮,其實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你當初要離開京城,回到臨縣?”
“真的隻是因為家中醫館麼?”
她仍記得去年冬雪,姜夫人讓她去京城學醫,得施抱負,能成為一個更好的醫者。
所以林熹桐來到京城,不僅是為了姜夫人的遺願,更是為了自己深埋于心的願。
洛宋淮一直看着她,生時的記憶如春雨襲來,綿綿細雨,一點一滴地灑在心尖。
不知過了多久,“因為我有私心。”
目光交纏,兩人久久不言。
林熹桐隻覺躲在胸膛後的那顆心不再甯靜,她暗暗吸一口氣,正想開口。
遠處的鑼鼓聲将她未開口的話堵在喉間。
唱誦聲幽幽傳來,那些話林熹桐聽不懂。
她偏過頭,燭光将她面龐勾勒得更清晰。
“今天是什麼日子?”
“中元節,他們在祭祀。”
祭先祖,祀亡魂。
林熹桐定在原地。
中元節……
這不是生者的節日,是魂靈的節日。
可如今,似乎也可以是她的節日。
“我想出去看看。”
黃紙在烈火中輝煌,火星騰飛半空。
城中百姓在家門口燒紙,這似乎是在為逝去的親人引路,讓久居黃泉的親人可以找到家。
洛宋淮站在她身側,見她看着燃燒的黃紙愣神。
火星子忽明忽暗,直到最後變為灰燼,輕微的風帶着它們飛向遠方。
林熹桐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
即便月光照拂,道路依舊昏暗,行人也很少。
洛宋淮伸出手,瑩塵忽然出現,它們聚成一團,像是一盞明燈。
“記得小時候很害怕這一天。”
洛宋淮明了,“其實我小時也是這樣,人們常說這一日百鬼夜行,遊蕩在世間。”
林熹桐笑笑,“幼時玩伴總愛說些志怪故事,吓得我整夜縮在被窩睡不着,長輩總拿這事吓唬我們這些小孩,說我們若是調皮亂跑,那些無家可去的鬼就要抓走我們。”
那時的她确實被這些話吓到,便不敢在夜間出門。
“其實現在已經不害怕了,反倒是有些期待這個日子。”
洛宋淮聽懂她言下之意,靠她近一些,“這一日,一直被很多人期待着。”
因為這世上很多人有想見卻不可見的人。
人間與黃泉的距離,在今日可以不再是生死,而是一年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