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狹窄昏暗的道，洛宋淮終于從牢獄中出來。

牢獄外，日光朗朗。

馨香氣息撲面而來，全身如沐春風。

這些日子，洛宋淮常待在林熹桐身邊，陪她說說話聊聊天，就像他們曾經在生境那樣。

整個世間，仿佛隻有他們兩人。

若是可以，他真的很想讓林熹桐與自己一樣能不被人看見，哪怕是片刻。若是這樣，她也能看見此刻廣闊的天，雲卷雲舒，飛鳥結伴盤旋在空中。

監牢的窗實在太小，他們什麼也看不到。

洛宋淮先去了徐府。

初回陽世時，他曾遠遠望過，卻不曾走近，往後的日子他也沒有去過。

見物傷情，見人更是傷心。

徐府外，有人影立。

那人來回走動，幾度想要進府，可剛往前走一步卻又往後連退好幾步。

洛宋淮走上前，與他仍有幾步之遙。

藍白長衫随步履晃動，歎息聲愈來愈重。

透過背影，洛宋淮認出他來。

記憶穿過歲月風霜，一點一點地占據腦海，洛宋淮不再上前，而張正鈞定立一瞬又一鼓作氣往徐府裡走。

他已重回陽世數月，即便是在有許多故友的京城，他都沒有主動去見他們。

他們曾無數次一同出入徐府，有時手中還會拿着從老師那兒要來的酒，即使關于那時的記憶洛宋淮漸漸模糊，可心中的波瀾仍在起伏。

許久，洛宋淮才回過神來，擡腳走進徐府。

越往裡，步子便越重越艱難。

偏堂内，張正鈞正與劉知宜說話。

他眉目緊擰，看他神色，洛宋淮也不由得走近些。

張正鈞欲言又止，“師母。”

看着他時常歎息蹙眉，劉知宜也慌張起來，“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直到她問，張正鈞才将心中事說出來：“早上我去田家看了看，那田父拼了命得想将他妻子下葬，再不肯讓官府的人在他那兒查案。我自知死者為大，他也心中悲痛，可他竟要師妹償命。”

洛宋淮怔在原地。

劉知宜穩住張正鈞，“如今案子未結，他說的也不作數。隻是可憐那死去的婦人和孩子，死後也要遭罪。”

“案子未結，他竟如此肯定人就是師妹殺的，他信的究竟是什麼理？！”

“師妹為人診病，連診金都沒要，隻是要了兩個竹簍，明明是善舉，到最後竟将自己害了。”

張正鈞越說越氣憤，心裡也陣陣後怕。

那日他在濟仁堂外，袖中藏着刀，分明是想來殺林熹桐的。

田父此刻怕是瘋了魔，不知還會做出什麼事來。

如今林熹桐身在牢獄，也算是一種庇護。

自她敲登聞鼓受殺威棒，京中對她的指責聲雖仍在，可比一開始少了許多。

死者為重，自田父一鬧，官府的人也不敢再動婦人的屍首，隻得任田父與田元兩人為婦人下葬。

毒從口入，除了林熹桐給婦人開的藥，田家人所吃所飲皆是一緻，若真是水與糧食有毒，田父與田元都該與田婦一樣才對。

他們也查過，林熹桐開的藥根本就沒有毒，就算是藥物的副作用，也不可能将她毒死。

如今田婦再度下葬，幾乎沒有再開棺驗屍的可能。

案子一時陷入僵局，多日無有進展。

即便妻子已下葬，田父想要林熹桐死的心一點沒變，甚至聲音愈來愈大。

十丈殺威棒讓林熹桐身心大傷，皮肉傷雖在多日修養下好了許多，可内裡的傷久不見好。

監牢寒涼與黴氣交雜，也在無形中阻礙林熹桐的恢複。

若再在這兒待下去，林熹桐隻怕是會落下病根。

細碎瑩塵悄悄停在林熹桐身上，周遭得有一絲光亮。

林熹桐趴在草席上，長發落在腰間，她雖睜着眼，可視線模糊不清，連聲音也是虛弱無力的。

雙唇開合，洛宋淮湊近去聽她的話：“洛宋淮。”

“我好累。”

他像往常的夜晚一樣，躺在她身側，輕拍她的背脊。

洛宋淮忽然發現林熹桐全身滾燙，她的溫度已然超過身上瑩塵的溫度。

雙頰紅暈，呼吸微弱。

她居然生病了。

洛宋淮開口，卻無人回應。

這世上隻有林熹桐能看見她，也隻有她能聽見他的聲音，他也糊塗了。

不遠處牢獄小吏正在走動。

洛宋淮忙起身，拿起邊沿破碎的碗，走到監牢門口，重重地将碗摔在地上。

破裂的聲音在牢獄回蕩。

塵世的光亮久違地照在林熹桐身上，她已許久不見如此景象。

案上幾本醫書整齊放置，身上是輕薄的被子。

思緒漂浮，直到劉知宜叫她，她才意識到此時此刻不是夢，她聽見的看見的似乎都是真的。

林熹桐緩緩開口，仍是不敢信，“師母？”

一覺醒來，天翻地覆。

她扭頭環視，多日待在昏暗的牢獄，她的眼猝不及防地被窗外的日光刺到。

劉知宜有所察覺，快步走到她跟前，為她擋去越窗而入的日光。

“熹桐，現在可有哪裡不舒服？”

說着，劉知宜又将手搭在林熹桐額頭，舒了口氣。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