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熹桐蹙眉,心中唯有茫然。
她撐着榻想要起身。
劉知宜将手搭在她背脊上,“你的傷還沒有好,就不要走動了。”
“師母,我是如何回來的?”
林熹桐本是待在牢獄中的,她也從未看見自己能被放出的迹象。
她隻記得閉眼前的最後一刻,瑩塵浮光,耳畔忽地一聲響。
其餘的,她再也沒有印象。
劉知宜坐在她身側,暗歎口氣。
眼角的細微皺紋愈發深刻,她耳上的珠玉也随她的聲聲歎息輕晃。
許久,劉知宜才開口:“我原是怨恨他們的,讓你無辜受此一遭,落得滿身傷,可是現在……我竟有些恨不起來,甚至是不敢恨。”
“這世上,多的是可憐人。”
林熹桐漸漸迷失在劉知宜的話中,她不明白這些話究竟是何意。
可她的心卻也因這些話沉重起來。
劉知宜扭頭,“你是昨日從牢獄回來的。”
“昨日,”林熹桐忽然有些頭疼,“那我為何能回來?”
“這案子結了,官府才肯定你是清白的。”
這些都不是林熹桐想知道的,她想知道的是此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可她能覺察劉知宜此時似乎在刻意躲避,不願将所有告訴她。
“官府是如何查清的?”
劉知宜怔愣一瞬,不再隐瞞,“田家人将那婦人下葬,這案子本陷入僵局,再難破,可是後來……”
她聲音發哽,“田家那孩子,死了。”
田元死了。
林熹桐失神半刻,頭疼欲裂,視線漸漸模糊。
“他死前吃了一碗面,中了麥角毒,因為他的死,官府才發現那婦人與他中的是同樣的毒。”
“官府去查,才知道是那孩子為糧店老闆搬米換食,可那老闆竟将壞掉的麥子磨成粉,将有毒的麥粉給了他。”
劉知宜喉嚨發緊,眼眶漸漸濕潤。
林熹桐趴在榻上,眼淚重重砸在枕頭上,她緊緊抓住被角,心裡的疼痛早已勝過皮肉之痛。
“師母,為什麼?”
不是劫後餘生的輕快,而是對此案緣由的質問。
這緣由,像是一根針,深深刺進心裡,每一次想起便是一次劇烈無情的折磨。
劉知宜心頭一緊,呼吸也變得艱難。
一袋填飽肚子的糧食,竟是用命換來的。
而這袋麥粉,将他們拉入風波中,讓他們長久痛苦。
劉知宜已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無論是多麼有道理的話,在此刻都會顯得蒼白無力,不是開解,而是更猛烈的打擊。
他們都是因石頭墜入水中而被掀起的水花,等到石頭浸入水中,波瀾不再,水面歸為平靜。
除了陷入其中的人,就不會再有人在意,更不會被人長久地提起。
薄被包裹身軀,身下是綿軟的床榻,這本是過去的稀松平常,可在多日的牢獄災後,竟讓林熹桐有些不習慣。
她周遭不再寒涼,案上燈燭正明,四周也不再昏暗。
窗棂半開,外面一片漆黑。
林熹桐緩緩起身,身上傷痛仍在,她走不快。
她站在洛宋淮房間外,輕叩門扉。
聲音清脆,打破黑夜的寂靜。
“洛宋淮。”
不待他開門,林熹桐便推門走進。
他正在案前整理醫書,見林熹桐走來忙起身上前扶她。
“看來你現在可以下地走動。”
他松一口氣。
白日劉知宜一直在,直到晚上林熹桐躺在榻上她才肯離去。
這還是她醒來第一次見到洛宋淮。
她躺在他的榻上,靜靜阖眼。
“洛宋淮,我睡了幾日?”
“五日,那五日……發生了很多事。”
他看着她,他知道劉知宜已将所有事都告訴她。
“我從未想過會是這樣。”
一提起,林熹桐又喉嚨發緊。
出賣體力換來的麥粉,竟會是一袋傷人害命的毒藥。
洛宋淮起身,坐在榻上。
他仍記得昨日田父的悲痛模樣,隻是一眼便讓他不敢再看下去。
沒有人會料到這一切的根由,竟會是一小袋麥粉。
在府衙,洛宋淮看見了那袋麥粉。
乳白的麥粉與塵土相混,他都有些分辨不清塵土與黴點。
這樣的結果,不是解脫,而是更新的枷鎖。
洛宋淮躺在她身側,久久不開口。
他很清楚,林熹桐現在需要的從不是話語的安慰。
他牽過她的手,瑩塵與他一起将她手緊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