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宋淮别開眼,他忽然覺得自己的魂魄正在受烈火焚燒,将要消散。
這痛意,似乎和在公堂上發現自己不能保護她時一樣。
顧慮……
是啊,他究竟在顧慮什麼?就連他自己都回答不上來。
林熹桐的話久久回蕩在他耳畔。
不知過了多久,浮雲将圓日遮蓋,天地暗了幾分。
“對不起。”
洛宋淮深知有些話是不能說出來的,至少現在不能。
洛宋淮忽然很愧疚,若他此刻仍存活在陽世,以人的身份待在林熹桐身邊,那他一定不會有所隐瞞。
林熹桐垂眸,聲音小了幾分。
“洛宋淮,你總是在說對不起。”
他似乎一直在怪罪自己。
“你從來都沒有對不起誰,更沒有對不起我,是這蒼天愧對于你。”
讓他匆匆早逝離人間,讓他殘魂苦存棄私欲。
即便他此刻無有肉身,唯有殘魂留存陽世,可無論是人是鬼,都是有私欲的。
林熹桐不希望他丢棄自己的私欲。
嘴角不受控地抽動一下,洛宋淮的身子忽然變得很熱,他能感受到自己體内的瑩塵正在跳動。
每一粒瑩塵都渴望沖破魂魄的界限,向外散去。
“我知道你現在不願說,可是能不能答應我,将來你要親自同我說?”
林熹桐收回自己方才迫切想要知道他顧慮的心,好讓自己平靜下來。
“無論這件事是好是壞,你都不要永遠藏在心裡,獨自消解,也不要擔心我。”
“好……”視線交纏不分,洛宋淮點點頭,“林熹桐,我答應你。”
他已不計較結果,隻論此生。
林熹桐倏爾揚唇笑,拉着他的衣袖牽着他往前走。
“我想好了,将來還是要回到京城,我要做一個比現在還要好,還要厲害的醫工。”
洛宋淮跟在她身後。
“林熹桐,人生漫長,隻要你肯,你就一定會做到。”
他一直都很肯定。
林熹桐回頭,緊抓他衣袖不放,“你也一樣。”
“你等我圓夢那日,我等你将醫書寫完的那天。”
洛宋淮擡腳走近她,“好。”
他也很期待那日。
天高地迥,兩人共乘一舟。
兩人沒在臨縣待很久,從臨縣回到晉縣已是兩日後。
林熹桐正吃着劉媽媽為她做的飯,察覺一道目光長久地落在她身上,不曾移去。
她将飯菜咽下,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劉媽媽為何要一直看我?”
劉媽媽的目光永遠是那麼慈祥,可透過她的眼睛,林熹桐此刻竟瞧出一絲憂傷。
“隻是很久不見你,又很想你,便想多看看。”
林熹桐揚唇笑笑,隻覺是自己多慮,見劉媽媽沒事,心也放了下來。
“過去不曾離家很遠,也沒有離家很久,我在京城時也很想劉媽媽,總想着要回來看看你,可無奈于路途遙遠車馬不便。這次回來,我就多待些日子,多陪陪劉媽媽。”
劉媽媽笑得面上紋路更深,每一道紋路都積澱着歲月風霜,她雖是在笑,可心被扯得生疼。
劉媽媽看着林熹桐将飯吃完,看她收拾碗筷準備離開。
轉身之時,劉媽媽終于叫住她。
“熹桐啊。”
林熹桐頓在原地,卻沒有轉身。
“我先将碗筷放回去。”
廳堂内,劉媽媽仍在等她。
一步一步,林熹桐都邁得沉重,明明不知何事,可她就是不自覺地提起心來。
“劉媽媽,有什麼事你就同我說吧。”
劉媽媽牽起她的手,蒼老粗糙的指腹輕輕摩挲她的手。
“熹桐啊,你還未出生時我就來到府上,看老爺夫人成婚,看他們有了你,又看着你長到如今這麼大。我在府上待了大半輩子,你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人生要去闖,我也老了。”
林熹桐抓住劉媽媽的手,因她的話心傷到紅了眼眶,“劉媽媽不老。”
劉媽媽搖搖頭,眼眶混濁不清,“我已是黃土都埋到脖子那兒的人了,怎會不老?”
“這半年你在京城,除了我,府上便不再有人。人老了,想起許多曾經的事,便越想回到許久沒有回過的家鄉,望能葉落歸根。”
林熹桐聽出劉媽媽的言下之意。
她一直以為要道别的人是自己,要短暫告别過去的人奔赴不知前路的遠方,卻不曾想過有的人皓首蒼顔,更是要離開的。
他們要去的,是更遠的遠方,要離開的時間,是更久的永遠。
“劉媽媽是要走麼?”
即便心中已有答案,林熹桐還是忍不住問她。
“熹桐啊,我老了,想要回到家中去。”
自林熹桐有記憶起,劉媽媽便是在府上的,她也知道劉媽媽很久以前就待在府上,操勞大半輩子。
她從不将劉媽媽當下人看待,而是将她當做家人。
無父無母,林熹桐能安慰自己有劉媽媽在自己身邊。
可是她忘了,劉媽媽有自己的家,也有自己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