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林熹桐離開永州赴上京,洛家醫館也就無人打理,不久便關閉。
映竹離開洛家,回到自己家中。
映竹坐在林熹桐身旁,懷中抱着不久前才滿周歲小外孫。孩子此時正阖着眼,乖巧睡去。
“林姑娘,這次回來要待多久?你不如就留在臨縣,重開醫館?”
她輕輕拍打孩子,接着說:“你一走,醫館也就關了,我跟在姜夫人身邊多年,雖也學得一些醫術,可要撐住醫館是遠遠不夠的。這次回來,林姑娘倒不如留在臨縣,再開醫館?”
洛家醫館凝結無數心血,如今因人事倒塌,映竹心中仍是覺得可惜。
林熹桐目光溫柔地看着映竹懷中的孩子,沉默許久。
她不是沒有想過,若是不回京城,自己或許會将醫館再開下去。
可是林熹桐有些不甘心,她雖在姜夫人指引下奔赴上京學醫,也在京城待了半年,隻是這半年實在太短,即便她有所學有所得,可學到的東西也是淺薄的。
林熹桐沒有回答,映竹也沒有等到她的回答。
懷中的人兒不知何時醒來,撲閃着水靈的圓眼,抓了抓映竹的衣袖,話語含糊不清。
林熹桐沒在映竹那兒待很久。
遠處孩童結伴在田壩上嬉戲,跑跑停停。
永州的春夏總是漫長,兩人慢悠悠地走在林間小道。
柔和的日光透過林隙,林熹桐仰頭,日光照拂在她面龐上。
“方才映竹同我說,若不再去京,留在臨縣将醫館辦下去也是好的。”
洛宋淮轉頭看她。
日光包裹住她耳邊發絲,一縷一縷,如若金絲。
“那你……是如何想的?”
那時,林熹桐沒有回答。
她又是沉默,良久才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遠處湖面映金光,波光粼粼。
周遭草木退至身後,闊湖廣天,天地全然展露,一片遼闊。
她不自覺地歎口氣,“我知道,這醫館是多代人的心血,甚至……有我的心血,若是就此關閉,太可惜。”
洛宋淮忽然停步,目光與遠處湖面一般隐隐浮光。
“這不可惜。”
“為什麼?”
他錯開目光,望向遼闊的雲天。
“醫館存在便是為了治病救人,它是凝結了許多心血,可無論它此刻存在與否,很多人都見證它存在時幫了許多人,這便夠了。”
“更何況……在很多人眼裡它始終冠洛姓,我怕,沒有人會記得你。”
林熹桐隻覺自己的心被深深觸動,久久說不出話來。
“林熹桐,去京城吧,在那兒你才能學到更多。”
飛鳥掠過長空,振翅而飛。
這樣的話姜夫人也跟她說過。
林熹桐垂眸,長睫微不可察地顫動,像是飛鳥揮舞的羽翅。
“既然京城是好去處,可你為何要離開那裡,回到臨縣?師兄們都說你有大才,你若是留在京城,極有可能入宮為醫官,可是為什麼你要離開?”
她眼眶漸漸濕潤,“京城有師兄們,有老師,有很多厲害的醫工,若是你不走,你是不是就不會……”
洛宋淮叫住她,打斷她的話,“林熹桐。”
這聲呼喚像是哀求,哀求她不要說下去。
“我心不在京城,我也不想入宮為醫官。”
林熹桐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布匹的觸感在她掌心,忽然讓她有些心安。
“洛宋淮,你的私心究竟是什麼?”
那夜,她本想問他的。
日光淡去,可洛宋淮察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熱烈。
這熱烈,讓他此刻像是被放置在烈火中,烈火不近魂魄,但重重熱浪越過人世與黃泉的距離向他襲來,将他包裹住,讓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脫身。
隻是人間與黃泉的距離不是千裡萬裡,而是時間與壽數。
洛宋淮仍記得閻羅王同他說的話。
違背天理,他才得以站在她身邊。
可天理,終究是不可違的。
“林熹桐,我的私心……不重要。”
林熹桐心忽地被刺痛一下,她繞到洛宋淮面前,直視他的眼睛。
“不,你的私心,很重要。”
很重要。
她将每字每句都說得很重。
洛宋淮再不能躲避,看着她的眼,他竟怯于說謊。
她是佛陀,他是鬼魂。
居于神佛前,聞千萬經法。
一字一句,一條一律,都深深烙在他魂魄上,讓他不得逃,不可避,更不能說謊。
好似隻要他說一句有違心意的話,便會受盡刑罰,散去魂魄。
洛宋淮在魂魄散去的邊緣小心試探:“我的私心,将來你會知道的。”
在林熹桐眼裡,這或許是一個期待。
往後的日子還很長,她可以等,隻是此刻,她有些不願等,她很想知道。
不是自己猜,而是聽他親口說。
“将來是多久?為什麼……不能是現在?”
她句句緊逼:“洛宋淮,你究竟……”
“在顧慮什麼?”
飛鳥不見,廣闊天空唯有浮雲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