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雨,天更寒。
宋延禮在京郊小住後再回京城,雖在外多日,可宮中近日的事他都有所聽聞。
林熹桐正為楊世筠抓藥,見他來太醫院,便提起用藥一事,“殿下血氣好了許多,藥也已減次減量,往後多加休養,定會無恙。”
“殿下身子還需多多觀察,這些日子更要細緻些。”
如今離官家郊祀唯有二十日,日子越近便越難捱。
往日風波,宋延禮既不問,林熹桐便不必主動講起。
窗扇被風吹得吱呀吱呀作響,林熹桐上前将窗關起,又免涼風吹進。
林熹桐将抓好的藥包起放在木箱中,朝宋延禮簡單寒暄幾句後便提起木箱往毓興宮趕去。
郊祀漸近,林熹桐常見許多宮人行走在綿長宮道與殿前廣闊空地上,有時他們端着祭祀用的禮器,有時又捧着祭服。
前日來毓興宮,林熹桐便碰見尚衣局的女使為楊世筠量身。
她還聽聞,郊祀前十日便開始齋戒,前七日散齋,後三日緻齋。
徐尚儀雖死,可郊祀準備從不因此事滞緩,依舊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毓興宮,楊世筠正在休憩。
見林熹桐來,宮人忙領着她去見楊世筠。
“我自己去吧。”
林熹桐說得很輕,而後慢慢将門打開。
楊世筠正縮在被中,被子将他半張臉遮住。他慢慢有了血色,睡得比往日更長更深。
這都是好兆頭。
林熹桐掀開小半被子,将他手抽出來。
袖口被掀開的那一刻,一道光亮閃動,随之而來的,是林熹桐腕上佛串漸漸變得溫熱。
隻是很快,那道光亮消失不見,佛串也回歸本來的溫度。
林熹桐出宮時,天還是亮的,可等她到家,天地昏黑一片,唯有人間燭火明。
屋中獨有一盞燈,并不明亮。
洛宋淮卻坐在暗處,手中攥着自己寫下的醫書。
或許它此刻并不能稱為一本書,它未裝訂成冊,隻是一疊被堆起的紙。
林熹桐将門關緊,又點一盞燈,她捧着燈走到洛宋淮身旁。
燭火被鼻息擾得微微晃動。
林熹桐朝他笑,雙眸更加明亮。
“洛宋淮,你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麼?”
她将東西藏在身後,不露出一點兒邊角。
洛宋淮緩緩擡頭,見她笑得開心,自己卻許久不說話。
林熹桐将燈放在一邊,将藏在身後的東西拿出來,“我就知道你猜不中。”
她慢慢掀開紙,“回來的路上聽攤販吆喝賣棗糕,我就順便買了兩塊。”
“隻是天冷,棗糕已不像剛買時那麼熱,可是我将它護得很好,還是熱的。”
棗香濃郁,林熹桐忍不住湊近聞。
“你一塊我一塊。”
她将手中棗糕往洛宋淮面前捧,卻遲遲不見他伸手。
“你不喜歡麼?”
洛宋淮還是不回應。
從林熹桐推門起,他就沒有說一句話。
林熹桐瞧見洛宋淮手中的醫書,他握得緊,林熹桐費了點力才拿下來。
“洛宋淮?”
林熹桐從未見過他會像現在這個樣子。
又過了許久,洛宋淮才拿起棗糕,咬了一口。
直到棗糕變涼,林熹桐都沒有拿起吃一口。
她抓住洛宋淮的手,一股涼意漫在手心。
“洛宋淮,為什麼你會這麼冷?”
洛宋淮忽然将她抱住,他的身體已不似之前那般暖。
他的變化,林熹桐能明顯感受到。
“林熹桐。”
他的聲音很小,一字一字地落在她耳畔。
所有的隐衷都被洛宋淮深埋在心底,時時刻刻讓他痛苦難耐。
“我是一個廢人。”
林熹桐愣住,倏爾鼻尖發酸,她不明白洛宋淮為何會忽然如此責怪自己。
她将他抱得緊,讓他将頭搭在自己肩上。
無數寒夜,林熹桐都待在洛宋淮的懷中,享受他給予的溫暖。此刻,她想給他帶來溫度。
“洛宋淮,你過去治病救人,許多人感恩你,如今你寫下醫書,後世者定會敬重你,你從來都不是廢人。”
“你常說我很好,我也想說你很好很好。”
沉默許久,林熹桐隻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腰處的力氣越來越重。
“林熹桐,我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
他隻知道,此刻讓他安居懷抱的姑娘一定在安慰自己。
即便不知她說了什麼,可他還是好受許多。
林熹桐的呼吸仿佛凝滞,微弱的燈燭陡然熄滅,四周黑暗,耳畔隻有風聲。
“洛宋淮,我不明白。”
不懂他口中的聽不見是什麼意思,更不懂他為何會聽不見。
林熹桐忽然有些生氣,“你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