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熹桐在太醫院過了一段清閑日子,宋延禮見她無事,便将她拉去給京中學生講學。
一開始,林熹桐并不能适應這份差事,可日子漸長,她也慢慢有了經驗,得心應手起來。
院角竹葉青翠,日光傾瀉若鎏金。
林熹桐在院内小坐時,陳問渠走上前,他身後跟着一位陌生女子。
“陳太醫。”
林熹桐起身,又看一眼他身後的女子。
她看着似乎年歲不小,約莫三十餘歲。一身素服,站得端直。
陳問渠笑笑,眼角紋路浮現。
“林太醫,有一人很想見見你。”
說罷,那女子便開口:“林太醫,久仰大名。”
林熹桐愣住,對忽如其來的仰慕有些招架不住。
“你是?”
“林太醫并不認識我。”
她開始介紹自己:“我是衛淑,景州人,特來京城參加夏暮時節太醫院的考試。”
“過去在景州時随家中父親學醫,不曾想過要來京城。可是林太醫名揚四海,是第一位在太醫院的女醫官,我備受鼓舞,便想來京城試一試,無論此行結果如何,都不會失望。”
林熹桐不自覺笑,心也跳得快。
“林太醫,其實這次來京城參加考試的女子,不止我一人。”
林熹桐上前,激動萬分,連忙俯身拱手。
她無比渴望将來會有女子與自己一同行于世間,立于天地,今日聽聞會有許多女子走出宅院,來到京城,她忽然覺得這一路總算是值得的。
衛淑趕忙退後一步,朝她俯身。
“林太醫切莫行此大禮。”
“不,我一定要感謝你們,更要尊敬你們。”
小院裡的春劍已然凋謝,葉片翠綠,托起幾點水珠。
林熹桐在家休息了三日,這三日,除了學習字畫,她還将未能做成的衣服拿了出來,繼續縫制。
這是她第一次做完一整件男子衣袍,兩年光陰,所有的歲月如長長絲線,一針一針地縫起這件衣裳。
待将多餘的線頭剪去,林熹桐在袖口繡上一圈雲紋,直到夜裡,她才完整繡完。
天高雲淡,林熹桐到明元宮時,楊世筠正在後院追逐花草間的蝴蝶。
他身旁一隻小白貓正懶懶地挪動,時不時停下蜷成一團休憩。
林熹桐緩步走到白貓旁,悄悄蹲下身看它。
暖和陽光灑在它身上,本就潔白的毛發此刻更加光潔。它睡得很安穩,好似無人能打攪到它。
“林太醫。”
林熹桐看得入神,楊世筠不知何時來到一旁,很小聲地喚她。
“太子殿下。”
林熹桐起身,朝他行禮。
“林太醫可喜歡這隻白貓?”
楊世筠走遠些,不打擾它睡覺。
林熹桐跟上他,又垂首看一眼乖巧的小白貓。
“當然喜歡。”
楊世筠擡手拂一旁粉嫩的牡丹,花枝随之輕輕搖曳,他的腳步也輕快起來。
“我也很喜歡,父皇誇我的字好,便送給我這隻白貓。”
林熹桐正欲開口,沈玉儀走了過來。
“這隻貓筠兒十分喜歡,現在他無論去哪兒都要帶着。”
林熹桐微微垂首。
“殿下活潑,可心思細膩,定能養護好它。”
楊世筠年歲很小,不谙世事,不清楚周遭有多少危險,更不知道有人想要害死他,他生在皇家卻能和尋常孩童一樣有追蝶弄花的活躍,這并非易事。林熹桐很希望他往後也能如此,即便有帝王威嚴,可平常時還能更親近自然些。
沈玉儀靜靜看着不遠處行走于花草間的楊世筠,眉目柔和。
“筠兒他是一個很好的孩子。”
為母,沈玉儀隻希望他能一生平安。過去她并不渴求他将來能坐在最高的位置,她也盡所有的力量去保護他,可自己護不了他一生。
所有人的很清楚,唯有權力,才是這世上最堅不可摧的盔甲,才能更好地護住想要守護的東西。
隻是有時候越想守住的便越有可能失去。
“母妃,林太醫,你們看!”
愣神間,楊世筠倏爾歡呼雀躍,将手高高捧起,又慢慢往兩人身旁挪動。
那是一隻身白翅黃的蝴蝶,此刻正安穩停在楊世筠掌心,緩緩揮動輕薄的翅膀。
可他還未走近,掌心蝴蝶揮動翅膀往遠處飛去。
楊世筠忽然有些失落。
林熹桐察覺他皺起的眉頭,“殿下不必難過,這隻蝴蝶飛在半空,停在花草間也很美。”
楊世筠擡首望向飛舞的蝴蝶,它混在蝶群中共舞。
“林太醫說得對,蝴蝶飛起時才最美,若讓它待在我掌心,隻能看其餘的蝴蝶翩然,它一定會不開心。”
楊世筠忽然說起這番話,沈玉儀欣慰地捏了捏他的臉。
貓兒已醒,慵懶地走到楊世筠腳邊。
他将貓兒抱起來,讓它趴在自己臂彎間。
“若我也能和這些蝴蝶一樣就好了。”
沈玉儀蹙眉,不懂他的心思。
“蝴蝶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我也很想這樣。上次姨母成婚我才能出宮,宮外比宮内有趣多了。”
兩人這才明白楊世筠憂愁所在。
楊世筠輕輕順貓兒柔軟的毛發,扭頭看林熹桐。
“林太醫,今夜京城是不是有燈會?我來母妃宮室前聽見有宮人提起,她們都說燈會三年一遇,熱鬧非凡。”
林熹桐茫然,每日除了在宮中就是在家中,她并不常外出閑逛,自然也沒有在意這件事。楊世筠忽然提起,林熹桐才意識到今日入宮的路上見到許多房屋檐下都挂上了嶄新的燈籠,那時她心中雖有疑惑,卻沒有心思去多想。
“此事我并不清楚,若真的有,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既是三年一遇的民間燈會,規模定不會小。
楊世筠羨慕,又遺憾自己不能出宮親眼目睹這盛況。
林熹桐看出他眼底的失落,卻有心無力。
沈玉儀也無法滿足他的心願。
楊世筠隻好抱着貓兒走開,給自己找些樂趣。
沈玉儀歎口氣,“若真事事滿足他,對他其實也不好。”
林熹桐明白,學會失望才能止住無盡的欲望。
沈玉儀将無奈撇去,回歸往常的溫和。
“林太醫既說要去看看,那想要同何人一起去?”
林熹桐垂眸,心底浮現一個人的模樣。
“當然是我一人。”
沈玉儀點點頭,話鋒一轉,“若是月容未成婚,她一定會拉着應文和你一起去。月容如今有了夫君,倒是要把自己的哥哥還有你忘記了。”
“沈副使不太像是會喜歡此事的人。”
沈玉儀失笑,“并非如此,應文嘴硬,林太醫上次也見過,他總是嘴上說不喜歡不願做,可背地裡恰恰相反。”
“正巧林太醫也是一人,倒不如你與應文湊成一對,一起去看這燈會。”
林熹桐頓住。
“我與沈副使不甚熟悉,貿然同行怕是有些不自在。”
沈玉儀抿唇忍笑。
“其實林太醫來我這兒前應文也來過,他跟我提起燈會一事。”
“看來沈副使心裡很期待今夜的燈會。”
沈玉儀開口:“我是她姐姐,看他長大,他心裡想的許多事瞞不過我。”
沈玉儀忽然将聲音放輕,牽起林熹桐的手。
林熹桐蜷起手指,頗不自在。
“你覺得……應文他如何?”
林熹桐擡眸,即便她再遲鈍,也不可能不明白沈玉儀話裡的意思。
“無論是府衙申冤還是登名入試,沈副使都幫過我很多次,在我心裡,他是一個很好的人,我很感謝他。”
唯有感謝,沈玉儀心忽然落了下去。
“那你對他……”
沈玉儀還未将話點明,林熹桐握住她的手。
“娘娘。”
沈玉儀自覺失禮,愧疚地笑笑。
“也是,這事也不該由我來提。”
林熹桐幾欲開口,告訴她自己對沈副使其實從未有過兒女之情,可自己此時說,定會薄了她的面子。
她沒有開口,沈玉儀也不再提起。
—
林熹桐出宮時,天還未暗,紫紅色的雲霞從東邊延到西邊,蓋住大塊天空。
值守的侍衛一動不動,周遭安靜。
離宮門遠時,漸漸有行人提燈而過。
“林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