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
喧鬧聲漸遠。
隻剩鞭炮聲一直随行。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約一兩炷香的功夫,上下颠簸着的轎子緩緩停了下來。
“珍珍,我們到家了。”男人的聲音從轎外傳來,是很清朗溫潤的聲音。
聽說方朔是個獵戶,可聲音聽起來,卻像是文弱書生。
“公子招呼客人吧,娘子身子不好,我扶她去屋子裡。”是沈慈昭的聲音。
方朔似乎沒有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外頭的腳步聲漸遠。
桑渡察覺到轎子的簾子被人掀開了,是沈慈昭的氣息,“桑桑,我們先進屋子去。”
沈慈昭攙扶着桑渡下了轎子,她注意着方朔離開的方向,見人沒有回頭,才領着桑渡去了屋子裡。
桑渡在床邊坐了下來,她擡手揭下了蓋頭,視線環過四周。
房間不算大,卻收拾得很幹淨,看得出來,屋子裡的陳設家具都是新打的,桌前的銅鏡,被擦得锃亮。
“剛剛,你與那個叫方朔的打交道了?”桑渡收回視線,她看向滿臉凝重的沈慈昭,開口道。
沈慈昭點了點頭,“若非提前知曉了這一點,根本看不出那個叫方朔的人有問題。”
方朔長得偏清秀,臉上帶着淡淡笑意,看起來,身上并沒有獵戶的肅殺之氣,反倒十分平易近人。
桑渡看着面前放着的小竹凳,竹凳是新的,竹片被劈成大小相近,排列整齊,編織在一起。
竹片邊緣的毛刺,也都被小心翼翼地處理過來,看起來光潔極了。
“阿昭姐姐。”桑渡有些遲疑,她看向沈慈昭,抿了抿唇,“我總覺得,方朔當真是想要娶宋珍姑娘的。”
“如果隻是一個補品,他何必準備這樣多的東西。”桑渡頓了頓,“而且看着都是上了心思的。”
沈慈昭在桑渡身邊坐下,先前聽宋先生說起方朔時,那恨不得噬肉飲血的模樣,讓她一直覺得,方朔定已經邪祟深入,站在人群中,定能讓人一眼認出。
可是,方才她見到方朔,方朔身上,并沒有血腥氣,給人的感受,也并不壓抑痛苦。
一個邪祟入體,害得宋珍變成那副模樣的人,怎麼會是這樣一副模樣呢。
可是,宋先生沒有道理騙他們,謝安淮也是。
沈慈昭緩緩吐出一口氣,她看向桑渡,眸光溫和了些,“無妨,走一步看一步,我就在你身邊,那方朔倘若當真要動手,我會保護好你的。”
外面的聲音傳過來時,顯得有幾分不真切。
沈慈昭走到窗邊,觀察着外頭的情形。宴席設在前院,從她們所在的屋子看過去,隐約可以看到推杯換盞的客人。
這頭婚宴的人,看着應當是附近村子的村民,他們臉上的笑意濃厚,似乎真心誠意地在替方朔高興。
外頭酒盞來回推了好幾道。
眼瞧着喝醉的人多了起來,村民們三三兩兩地離開,沈慈昭收了視線,她走回桑渡身邊,示意桑渡将蓋頭蓋好。
桑渡坐回了床邊,她蓋上蓋頭,垂眸看向自己的膝蓋。
而沈慈昭,則是站在一邊,收斂了神色。
方朔似乎也喝了些酒,他臉頰微紅,腳下也有些淩亂。
“珍珍,是不是等得累……”方朔收了聲,他似乎清醒了些,視線落在了床邊的沈慈昭身上,眼神清明了兩分。“你先出去吧,鄉下沒有那麼多的規矩,不用你在房裡候着。”
沈慈昭動了兩步,卻是停在門邊沒有再往外走。
方朔有些疑惑地看向她,似是不解。
沈慈昭垂着眼,并沒有去看方朔。“方公子,我家小姐身子弱,我總要在旁邊守着的。”
方朔聞言倒是沒有再說什麼,他擡腳朝着桑渡——也就是他眼中的宋珍身邊走了過去。
桑渡察覺到了方朔的靠近。
而氣息的變化更是在一瞬間——
方朔腳底似乎絆倒了什麼,他趔趄兩下,往前猛走了兩步才堪堪穩住了身形。
他有些茫然地擡眸看向床邊穿着嫁衣的女人,一步,兩步。
而後轟然倒地。
顧不上暴露,沈慈昭跑了進來,坐在床邊的桑渡,也擡手揭開蓋頭。
方朔身上,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些黑氣,看着像是從地裡拔然而起,又像是從方朔身體裡面生長出來的,絲絲縷縷,正順着方朔的筋脈血管,一點點地攀升。
這讓桑渡想起了宋珍身上的那些黑色的紋路。
地上的方朔并沒有給桑渡她們什麼思考的時間,遠些栽倒在地的人猛然暴起,朝着桑渡的方向撲襲過去。
桑渡瞳孔驟縮,她朝着一側歪過身子,躲過了方朔的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