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
謝安淮沒有回答桑渡的問題,他隻是靜靜地望着面前的人。
原先灰白的臉上,随着時間的推移漸漸有了血色。
沈慈昭的聲音從稍遠的地方傳來,“桑桑,宋珍姑娘醒了。”
桑渡收回了落在謝安淮身上的目光,從他身邊經過前,略輕的聲音被風送進了謝安淮的耳朵裡,“謝師兄,之後的路途盛逾會與我阿昭姐姐同行,你該回呈萊宗去,幫着沈伯伯處理宗門的事務。”
聲音消散,謝安淮回頭去看,桑渡已經消失在了拐角裡。
長廊下,空蕩蕩地便隻剩他一個人了。
他沒有辦法反駁,桑渡說的那些話,句句屬實。
就算他言語上找到了能夠辯駁的話,心裡也不能。
他自然是喜歡桑渡的,隻是這份喜歡,并不足以讓他在兩年前,開開心心應下沈元白的提議。
同樣的,因為這份喜歡,也因為先前沈元白提過後又被輕輕放下的事情,謝安淮自然而然地将桑渡看作了自己的所有物。
然而,桑渡同盛逾的婚期被提上了日程。
謝安淮這才恍然發現,他的所有物,他身邊的小雀鳥,要飛到旁人身邊去了。
這才有了先前那近乎失去理智的行為。
借着宋珍的事情,支開沈慈昭,想要帶着桑渡遠走高飛——也不是從此就不回頭了,等過上幾年,不,遠不需要那麼久,一個失蹤半年數月的女子,是不可能成為須彌宗宗主的妻子的。
到那時,謝安淮自然會領着桑渡回呈萊宗。
他還是沈元白的大徒弟,而桑渡也同樣依舊是他身邊的雀鳥。
直到這時,謝安淮才發現,雀鳥一樣的桑渡,有着尖利的爪子和锃光瓦亮的鳥喙。
桑渡從始至終,都不是自己的雀鳥。
******
“你同謝安淮說了些什麼?神神秘秘的。”沈慈昭站在桑渡身側,她壓低了聲音,略有些疑惑。
桑渡笑着搖了搖頭,“隻是說之後無須他同我們一路了,我們在城外莊子上休養兩日後,與盛逾他們同行去靈都。”
沈慈昭聽了這消息,自然高興。
她本就不想謝安淮與她們同行,畢竟謝安淮對桑渡存有的那些心思,沈慈昭心中分明。先前為了一路上的安危,她不得不将所有的情緒壓在心底,現在,若是與盛逾同行,桑渡自是比原先安全上千百倍,自是無須謝安淮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轉到了内間。
原先一直躺在床上的人已經被侍女扶着坐了起來,正小口喝着藥。
聽到腳步聲,宋珍擡眸看了過去,見到桑渡後,忙擡手推了推藥碗,她看着桑渡,“父親先前說,有位桑姑娘替我上了花轎,這才救了我的性命……”宋珍看着像是想要爬起來,隻是她太瘦了,瘦得胳膊撐在床上時都有幾分顫抖。
桑渡忙上前半步,扶住了宋珍,“這沒什麼,你現在能夠好起來,就已經足夠了。”
宋珍擡起頭,小小的一張臉,感覺沒有二兩肉的樣子。“桑姑娘,我有些話,想同你單獨說。”
說着,宋珍看向桑渡一旁的沈慈昭,面上多了些祈求的神色。
在沈慈昭眼裡,宋珍也是個可憐姑娘,她輕歎一口氣,擡手拍了拍桑渡的肩,而後轉身,同方才喂藥的侍女一同退了出去。
屋子裡,隻剩下桑渡同宋珍兩個人。
宋珍靠在床邊,她仰頭看着桑渡,眸光裡,似有萬千想說的話。
“桑姑娘,你見到方朔了嗎?”宋珍開口問道。
桑渡微愣,她沒有想到,宋珍想要單獨同她說的事情同方朔有關。
片刻後,桑渡輕輕點了點頭。
宋珍的手緊握在一起,她深吸了一口氣,長睫輕顫,“桑姑娘,你覺得方朔當真是爹爹口中的邪魔嗎?”
桑渡沒有說話。
她靜靜地看着宋珍。
宋珍也沒有非要桑渡回答自己什麼,她垂着眼,雙手環抱着膝蓋,輕聲道,“爹爹說,我身上這奇怪的病症,是因為方朔,他還說,在我昏迷不醒的時候,方朔來過家裡,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不光承認了我這副樣子是因為他……還……還威脅爹爹,要婚期不能延遲也不能更改……”
宋珍落下淚來。
桑渡有些不忍地垂下眼去,她倒是聽了些許有關宋珍同方朔的往事。
在有端倪顯露前,方朔同宋珍的感情很好。
宋珍從未見過那個惡鬼一樣的方朔,在她心裡,方朔仍舊是從前那個隽永溫和的男子。
就算從沈先生口中得知了這一切,又如何呢?
宋珍隻聽過,隻想象過,卻不曾親眼見過,就算她能看到自己身上那詭谲駭人的傷痕,就算她看到自己的爹娘憔悴下日漸瘦削的臉同佝偻的背,她仍舊懷抱着一絲僥幸地期盼。
這不能怪宋珍。
她不過是個情窦初開的小姑娘,遇上的第一個男子,于她而言,分明是那樣的好,怎麼忽然就成了這副模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