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後悔讓陳露在臨死之前說話了。

這張該死的嘴巴！

陳露：“别擔心，我當然是有所求的。”

這話竟然反而讓莊藤松了一口氣。

陳露拿出從上官雲那裡拿到的肉，

“我解除契約的條件是，你吸收最後這一部分身體。缺失這部分力量，對你來說也并不好受，對吧？”

莊藤觀察着陳露的神色。

每次融合完畢，她的性情都會發生變化，記憶也會再次補足。現在她所缺失的，隻有和陳露離開副本前，在山頂的那一小段記憶。這段短短的空白根本無關緊要。

也改變不了陳露所作所為的事實。

然而陳露一攤手，坦蕩地笑道：

"不用那麼看着我。畢竟，我還要為自己争取一線生機。萬一你融合之後又想放過我了呢？"

莊藤“哼”了一聲。

“不可能。”

她抓起那灘肉。

腐朽的仆從們遠遠圍過來，似乎在對陳露發出警告。

——不要妄想對主人做出任何不利之舉。

基本恢複力量之後，吸收這小小的幾塊肉對莊藤來說簡直是不痛不癢，甚至不需要莊藤的身體親自來接觸這些肉。然而，不知為什麼，在肉消解殆盡之後，莊藤卻仍然在原地沒有反應。

陳露：“怎麼樣？”

低垂着頭的邪神不說話。

陳露伸出手，在邪神眼前晃了晃。

仍然沒動靜。

不似人言的嗡鳴逐漸大了起來，危險的氣息包圍了陳露的去路，連她身下的蘑菇都在微微翕動，仿佛是惡意的警告。

邪神的仆從們在說——

“主人依舊厭惡她。”

“将她逐出這裡。”

“将主人厭惡之人清理幹淨。”

“……殺了她！”

“殺了她！”

“殺了她！！”

就在這時，莊藤發出的些微動靜讓仆從們停在原地。

——她用手抱住膝蓋。

把自己團成了一朵蘑菇。

……嘩啦。

像有人撥弄了正在行進的時間，這一刻，狂風突然止息，一切靜止下來，詭異的東西開始一樣樣消失，天空裂隙在這一刻被那隻手彌合。

仆從們站着的地方隻留下鮮豔的花海。

微風吹來莊藤幾乎崩潰的話：

“對不起。”

“我給你添了好多麻煩……主人。”

陳露揩了一把額頭的冷汗，心中的大石頭放下來。

恢複記憶的邪神仍然在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語，眼神空洞，好像失去了生活的希望。

“你罰我吧。把我關起來，打我一頓，隻要别把我丢在副本裡就行……不不，把我丢在副本裡也可以，隻要你有一天允許我回去就行……”

莊藤平時很少說這麼多話，但這次過大的刺激直接沖垮了莊藤的理智，她的神經系統處于罷工狀态。

她怎麼能……

怎麼能對陳露說那種話！

村裡人常說，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她說的話太傷人，她再怎麼樣彌補，也改變不了自己寒了陳露的心的事實。更不要提各種身體上的損傷。

暖呼呼的觸感摸上莊藤的腦袋。

“我們該走了。”陳露說。

莊藤轉過頭，敏感如她，自然知道陳露是不追究自己的意思，但陳露越是這樣她就越是愧疚。

“快帶我離開幻境吧，山神大人？”陳露笑道，“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要往哪裡走。”

經過兩次變換，幻境越發深入，上官雲等人選擇的出口已經完全找不到了。

莊藤的耳尖悄悄紅了。但身處副本之中，從崩潰狀态中恢複過來的莊藤，不敢耽誤時間，她抿了抿嘴唇，說，

“搭上我的手，主人。”

陳露依言搭上：“不用叫主人吧？好生疏。”

莊藤睫毛顫了顫，隻當沒聽見。

踏上山崖邊的一瞬間，呼嘯的山風模糊了兩人的視線。

她的母親也曾經從這裡墜落。

莊藤扭頭看向陳露，輕聲說：

“我們從這裡下去。”

陳露毫不猶豫地跟着莊藤從山崖跳下。

天空和群山揉雜成色塊，一切景物飛速上升，但兩人如同在粘稠的液體中下墜，真實下墜的失重感并未到來。

在離開《覓山神》副本時，她們也是這樣離開幻境，然後直直地脫離副本。

最後一部分身體帶來的并不是隻有離開副本前的那一小段對話，還有更多記憶角落的細節。

比如她凝聚為邪神之後，偷偷下山，在深林之中找到了母親的骸骨，為她立了一座小碑。

這成為了玩家們發現幻境真相的線索之一。

比如山神并未降下甘霖，但山民們依舊沒有死于饑荒，因為當年，某個初生不久的邪神用自己的力量給山村下了一場雨。此後的連續幾個災年依舊如此，直到他們被本性的貪婪打敗，為了搶奪财寶死在幻境中。

陳露所做的，隻是告訴她，這些善意并沒有錯。

不求回報的善意沒有錯，一意孤行的善意沒有錯，即使它們被視為愚蠢。

因為有人會給予她回報和獎勵。

在所有玩家離開後，陳露悄悄問她：

“你想離開副本嗎？”

NPC不能主動透露關于“員工頻道”的事，但是莊藤又害怕陳露就此走掉，着急地拉住她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