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珩注意到這所環形的殿璧不斷分離、收縮，漸漸的隻剩下她們腳下的大殿基座，不知從何方射入的光芒照的滿室生輝。

白珩有點慌，但瞥見應星鎮定的神色，也就冷靜下來，還有餘心打量四周。

白珩發現她們所在的殿堂正飄浮在看不見的軌道上，她們的腳下，是一團有如恒星般耀眼的光體。她們就像攀附在一塊隕石上，沿着天體軌道緩緩運轉，飄浮在這團「太陽」的上方。

「太陽」不停律動着，變化着，仿佛一顆會說話的心髒。

它在說話。它确實會說話！

「太陽」的每一縷光都在跳動着，猶如激越的湍流，又像是自太古壓抑至今的勃然怒意，撕咬着，低吼着，試圖鑽進白珩的意識裡。一瞬間，無數景象如同被風打翻在地的書頁，瘋狂卷過，湧入她的識海：

——一株看不見邊際的「樹」自天垂下洞破星空的枝梢。

——真空中，噴吐日月光輝的艦船如飛螢奔逐流火，湧向變幻無定的血肉，還有雙翼伸展的人形禽鳥……

——她聽到傳訊耳墜裡傳來雲車與星槎墜毀前的嘶吼，「衛蔽仙舟！」「雲騎長勝！」……

——數百米高的金人巨像踱踏着闊步，伸出寒鐵手臂與長有無數眼球、銳齒與膠質血肉的巨獸互角。

——天空中，神采照人的戰士們手持發出熾熱死亡的槍戟與長弓，他們中每一個的基因似乎都受到過雕琢和篩選，擁有超越如今仙舟人的力量與俊美。

——更令人震悚的是，他們的身上披着非自然的火焰，仿佛是他們内心勇氣與憤怒的具現。他們一遍遍沖鋒，一個個沒入無邊的黑暗，他們再也沒有回來……

“……結成此誓，信守不渝！”光芒如此咆哮着，在耳邊鳴動。

“諸位！緊守心神，不可直視「燧皇」！”

一道焦悍如雷的聲音在大殿上方響起，有人以杖頓地，鈍重的金屬嗡鳴後，仿佛有看不見的屏障升起，迅速隔絕了充斥這座大殿的光明與幻覺，讓這座殿堂回到了最初幽靜的模樣。所有人從神思迷亂中醒了過來。

聞溪跟在懷炎身後，目光疑惑，不明白其他人為什麼會僅僅因為「燧皇」的光芒就陷入幻覺，她跟着師父來這大殿的次數并不少，都沒什麼事呀。聞溪摸了摸胸口璎珞上燧明寄宿的石珀，決定之後問問祂。

“原打算囑咐小徒将各位帶到此處，談談兵器與援手之事。沒成想他卻忘了遮住這輪「僞陽」，險些讓各位受其迷惑，是老夫之過，向各位賠罪。”

懷炎以山嶽般的步伐踏上不斷淩空顯形的階梯，緩緩踱到了白珩一行人面前。至于聞溪，她嫌走台階太累，所以是飄下去的。

“青瑛司舵的請求我收到了。曜青折沖不利，朱明不能自外于戰局，徒作壁上觀。”

但是——接下來他該說但是了，白珩想。

按照各仙舟所處的境況不同，若遇被強敵追擊、圍困或有休養生息之必要，該仙舟保有是否出兵援手的自決權。對她們帶來的請求，他會給出什麼回絕的理由？

“朱明不缺軍器，我會按青瑛的要求撥給三百座鬥艦，兩萬件雷弩與兩萬柄陣刀。但——朱明仙舟正有自己除魔掃穢的重任要執行。”

“而關于援手一事，我能撥給各位等同貴使團人數的援兵！”

那邊在談正事，這邊聞溪和應星在用眼神說悄悄話。

應星：師父好促狹，這使團一共也就十三人。

聞溪：十三人加上援兵也才二十六人，二十六個人運這麼多軍器？提前為這些人點蠟。

應星：……

“曜青和朱明距離甚遠，使團僅十三人，如何保證能将軍器安全運往曜青？”

“朱明的援軍由我這弟子秦希帶隊，她雖年幼，但已十分可靠，定會協助各位把軍器順利運回。”

聞溪：冤種竟是我自己？

聞溪猛地扭回頭，眼神震驚地看向懷炎，她這麼能她自己怎麼不知道？她隻在上次參加百冶大煉時離開過一次朱明，安保問題也不用她操心。

“我們在路上聽應星師傅說秦希百冶近來身體不适，不知她可否受得了這一路的奔波勞累？”

使團中有人提出質疑。

“無妨，這麼多軍器，從整備到裝箱運往港口大緻需要半旬，足以讓小希恢複健康。”

聞溪颔首表示贊同，但沒有說話，她拒絕與外人開口交流，除非她上颌的中切牙完全長好。

等應星帶離白珩一行人，聞溪才幽幽開口，“我才知道師父這麼信任我。”

“二十六個人，三百座鬥艦，兩萬件雷弩與兩萬柄陣刀，師父，您還不知道我？我隻知工造，不通軍事，哪有您說的那麼厲害呀。”

“沒關系，不是還有祂呢。”懷炎撚着胡須，看向聞溪垂在胸口的璎珞，面上是确信了然的笑容。

“是吧，燧明。”

聞溪瞳孔地震，她倒不是擔心被師父責問，私藏歲陽算不得大事，歲陽在朱明并不是什麼稀罕物，工造司還有用歲陽打造各種巧具的歲火監呢，隻是在疑惑師父為什麼知道燧明這個新生歲陽的名字，并且很熟稔的模樣。

“果然沒瞞過你，懷炎。”

一簇幽藍的火焰蓦地出現在懷炎和聞溪身前。

“小希，你把手杖送回後室，我和老朋友叙叙舊。”

可您這緊繃的肌肉不像是叙舊倒像是準備幹架，聞溪識相地接過手杖離開，至于燧明，那家夥輪不到她擔心，她又不傻，能讓師父這麼對待的歲陽能是“普通、新生”的歲陽？

等聞溪回來，隻看到二者已經脫離相峙而立的狀态，氛圍甚是和諧。

“師父，燧明……”聞溪語氣遲疑，用眼神詢問懷炎如何對待祂。

“小希，你且帶着祂回去收拾行囊，若途中遇到棘手的難事，皆可詢問求助于燧明，祂很樂意幫助咱們小希。”

懷炎此話說的意味深長。

幽藍的火焰向上跳動，對懷炎的話表示贊同。

聞溪收起自己躁動的好奇心，點頭應是，帶着隐匿回石珀的燧明回了秦家，她還要去告知秦安她成為派往曜青的援兵之一這件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