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界了,也許必要時候還是要冷一冷他,免得秦敕總蹬鼻子上臉。
她隐約感覺,秦敕并非池中物,不像是她能夠掌控的。但每每有這種不安的時候,秦敕立馬又會一副死心塌地非她不可的模樣,讓她放心,一切好像就隻是她的錯覺。
要麼是她多想了,要麼秦敕同樣是玩弄人心的高手,能敏銳地察覺到她細微的情緒變化,并作出最佳的反應。
太累了。
無論是什麼薛薏都沒工夫去想了,她現在隻想睡覺,明天可是有場硬仗要打。
褚老爺子身死,整個臨安都會随之動蕩,消息傳開,薛家那邊更會如同惡狗看到了肉骨頭。
翌日清晨,春祺端着水盆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冬禧依舊靠着柱子睡得香甜,氣不過将水盆放到一邊,擰着冬禧的耳朵将人提了起來,沖着她的耳朵喊道:“還睡!在小姐跟前也敢躲懶。”恨鐵不成鋼。
冬禧一下子被吼清醒了,捂着耳朵求饒,好不容易将耳朵從春祺手中解救了出來。
“诶呦诶呦,不是故意的,春祺姐姐你就放過我吧。”
可憐巴巴站在一邊聽着春祺教訓,心裡委屈,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睡着。
外面的嘈雜很快吵醒了薛薏。别人不知道,她還不知道麼,及時叫停了春祺,讓她進來伺候。
春祺無奈隻能放她一馬,本來冬禧使她們幾個跟着小姐出府的人中年紀最小的,小姐又像寵孩子一樣寵着,她也不會怎麼苛責她。推門進去看薛薏已經起身了,趕緊将水盆放好過去服侍。
“行了冬禧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薛薏看了冬禧一眼,确認人一切如常,估摸着秦敕下藥有輕重才放心讓人離開。
冬禧值夜睡着,自己也愧疚,更何況薛薏還如此大度,頓時一陣臉熱,不好意思撓了撓頭。
看薛薏洗漱完之後坐到梳妝台前,一頭青絲如瀑垂下,頓時來了主意。
“小姐我不累,我新學了很多時興的發型,不如讓我給您梳頭吧。”
冬禧眼睛睜得滴溜圓,期盼地看着薛薏,直到看到薛薏點頭才綻開燦爛的笑容。
小姐從薛家出來,隻帶了她們四個。夏安姐姐精通算數經營,能照看小姐的生意。秋綏姐姐穩重,打理府中大小庶務。
她和春祺照顧小姐的生活起居,平時跟着小姐也最多。可惜她沒有春祺姐姐漂亮,也沒有她聰明,平時還是小姐照顧她更多一些。這會兒竟然還偷懶,冬禧滿心想着彌補。
薛薏本來昨晚就沒有休息好,靠着椅背閉目養神起來,想着今天可能會見那幾家牆頭草,見褚家倒了就迫不及待地來谄媚,都不是什麼要緊的人,随口吩咐道:“簡單梳妝就行。”
冬禧手指靈巧穿梭在薛薏發間,應了聲好之後專心給薛薏梳着頭發。
“小姐,昨夜褚家的老爺子殁了。”春祺邊整理薛薏要穿的衣裳,邊忍着竊喜道。
雖然生死大事,但她早看褚家那個老爺子不滿了,一把年紀還賊眉鼠眼地打量她家小姐,她家小姐仙女一般的人兒那是他能玷污的嗎?
而這褚曾一死,果真臨安的人都坐不住了。
一如薛薏的預料,褚家葬禮充斥着虛情假意。各人心思各異,無人有功夫深思老爺子的死因。唯一一聲真切的恸哭,是長房長孫褚清。大房夫妻無能平庸,他從小長在老爺子膝下。按理說,無疑是褚家的下一任繼承人,壞就壞在褚老爺子老來得子,又給褚家添了個驚才絕豔的小兒子褚淮,年紀輕輕前途無量。
他是難得的經商奇才,若不是他決議跟薛薏對着幹,其實她很不想跟他結仇,往往令薛薏感到棘手。
不過沒了老爺子坐鎮,這叔侄二人怕是要搶家産搶個頭破血流,褚淮自然也沒功夫再妨礙她。老爺子偏心大房一家都偏得沒邊兒了,褚清那麼正直磊落一人,能撐住跟褚淮分庭抗禮,多是老爺子在背後幫襯。
想來她把褚曾除了,說不定還是幫了他呢。畢竟隻要老爺子在,褚家的大權就一定落到褚清頭上輪不到他褚淮,現在反倒方便他放開手腳。
薛薏盤算着褚家日後的局勢,眼皮都沒有擡一下,輕輕嗯了一聲,簡單道:“送對挽聯過去吧。”
畢竟是長輩,她面上的禮數不能出錯,至于旁的人怎麼想可就不關她的事了。
她的挽聯一送去,認她是挑釁是幸災樂禍都說不一定,不過那又怎麼樣呢?
薛薏無所謂想着,随後示意春祺繼續說。
“今早收了張家的拜帖,說是家主得了一餅好茶,想給您送來嘗嘗。還有何家下了請帖,邀您參加賞荷宴,不知可否賞光。”
薛薏正準備安排讓張家的下午來拜訪,就聽到春祺扭扭捏捏繼續道:“老爺那邊……也讓您回家一趟。說薛苡小姐也到了年紀,老爺給她相看了幾門親事,讓小姐幫着參謀參謀。”
春祺說完以後,回頭擔憂地看了一眼薛薏,果然薛薏的臉色瞬間黑下去。
相比他人的客套讨好,薛家那邊的消息可以說是毫不客氣,帶着命令的口吻,春祺是打心底不想讓小姐給他們臉。
說好聽點是讓小姐幫忙參謀,可是天底下哪有姐姐成婚讓妹妹參謀的道理,不過是拿薛苡小姐的婚事威脅她家小姐回去罷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褚家老爺子忽然暴斃,各家的挽聯還沒到,消息先傳的滿城風雨,最大的得利者除了薛薏還能有誰,薛家不過是想試探她究竟能從中得利多少,又有多少是能從她手指縫中漏出來的。
畢竟薛薏對薛家一向大方,或者說由不得她不大方。
有些東西就像手裡的沙,不是攥得越緊就能少漏一些的。
“挑幾家有眼色的回帖,剩下的放到一邊,讓張家的明天再來。”
薛薏冷聲道,擡手制止了冬禧的動作,神色依舊平淡,視線打量着鏡中精緻的面龐,改了主意。
“換成朝雲近香髻,再将之前郡主娘娘賞的琉璃瓒鳳钗拿出來。”少有的隆重華麗的樣式。
跟那些無關緊要的人比起來,顯然薛家的事更讓她在意。
薛薏眸中寒意愈重,落在梳妝台上的手稍稍握緊,咬了咬後槽牙。
那老不死的可真是什麼時候都知道該怎麼拿捏她。
他清楚,隻要薛苡一天還在薛家,她就得源源不斷地給薛家輸送資源。
“小姐……是不是張揚了些。”冬禧身體已經聽話的拿出了妝匣,隻是嘴上猶豫道。
她心裡還是想小姐和老爺和好的,而老爺向來不喜奢華,如今又在官場更是清廉的表率。最近才升任了縣丞,她是擔心小姐珠光寶氣地回去兩人又要大吵一架。
明明小姐平時也不怎麼過分打扮,那琉璃瓒鳳钗自郡主娘娘賞來之後就一直在匣子裡放着,小姐還從來沒有帶過,偏偏就是要跟老爺較勁。
沒等薛薏說什麼,春祺先不滿瞪了她一眼,訓回去:“小姐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好了!”
她知道冬禧這丫頭一直想緩和小姐和老爺的關系。大人的事,她一個小孩子怎麼會看得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不過是小姐把她保護得太好了。
但凡老爺要是真的在乎小姐,就不會早年放任小姐受盡屈辱不管不顧,借着小姐經商的由頭就毫不留情将她趕出了薛家。等小姐好不容易熬出了頭,又用薛苡小姐拿捏她,螞蝗一般扒着小姐吸血死死不松口。
冬禧懦懦地不敢回嘴,聽話給薛薏梳妝完之後送她們到了門口。
馬車早已在府門口候着,薛薏目不斜視朝着馬車而去,腳步剛踏出門檻,見一道欣長的身影徐徐轉身,一襲素衣而立,神情漠然冷淡,遺世君子一般,顯然久等了。
薛薏步子頓了頓,回頭看到春祺擔憂地神情,讓她先下去,留了自己和他說話的空間。
有些驚訝,沒先等到褚淮,倒是先等到了他。她還以為會是褚淮先懷疑她呢。
其實她猜的也沒錯,隻不過褚淮是得知消息之後就确信是她幹的,根本不用懷疑。
雙手環胸站着,唇角勾起一抹淺笑,她還不屑于去裝模作樣。
赢家,當然要擺出赢家的姿态。
“褚清啊。”
唇若塗砂不點而朱,薛薏輕念着他的名字。褚清紅着眼眶死死盯着她,削瘦的肩不由一顫。
“我爺爺的死,是你做的嗎?”
他雖然有猜測,隻是不敢相信,她能為了一己私利絲毫不顧及他的感受。
他竭力想從她神情中看出些許愧意,但顯然是不可能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