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鐵不成鋼道:“緊早緊晚都要用心的事,怎麼能如此大意!這棟樓若是燒幹淨了,你這官也不用做了。”
鄧祿僅剩的一把胡子炸開了花,吐完了站直身體,被眼前景象震驚得說不出話,頓時老淚縱橫,撲上來抓住了齊泰的手,顫顫巍巍道:“我也沒想到啊……武侯鋪每日都巡邏,防火營也時刻檢查,怎麼就今夜出了事……老天爺啊,這不是存心害人嗎?是誰放火要行不軌,不如直接來找我這個老東西……”
“救火要緊,别哭了。”齊泰耐心告罄,不再跟他掰扯這些事後追責的問題:“我已經派人去請了騎兵,你去帶人疏散百姓,方圓百步之内不許留人,否則火燒連營不可收拾,整個安濟坊都得死。”
“好好,我這就去!”
齊泰處事條理清晰,安支有度,不見分毫慌亂,鄧祿下意識就聽從他的安排,擦擦眼淚奔向遠處,呼喊着通知百姓撤離。
“齊大人?”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齊泰再次回頭,對上了手執馬鞭、端坐在高頭大馬上,一身冷硬黑甲的男人。
他愣了愣,道:“你怎麼在這裡?府君回來了?”
馬兒畏懼灼熱的氣浪,不肯向前再走,焦躁地原地跺蹄,男人勒馬轉頭,退至陰影裡,齊泰一時不知他要做什麼,也跟着走了過去。
“府君的馬還在二裡外,怕出意外,叫我提前一步入城。”他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隔空抛給齊泰:“調動騎兵需要府君的策平令,齊大人沒有令,如何喊得動他們?”
齊泰接住令牌,借着光辨認了一眼,随後叫來信任的武侯,吩咐快馬趕上先走的人去送牌,他扭頭盯着男人,不悅道:“火勢這麼大,騎兵營地不可能看不見,無令請人是事出有因,若他們以無令不啟為由誤了時機釀下大錯,就是有一萬個理由,事後追究起來也是辦事不力。”
男人哼笑了一聲:“齊大人還是一如既往的蠻橫不講理。”
“你到底要做什麼?”齊泰道。
男人一擡手,揮下馬鞭,他身後藏在暗處的黑甲人肩披火布,捂緊口巾,頂着火焰從醉陽樓已經開始坍塌的正門魚貫而入,不怕死一樣沖進了火裡。
救火的武侯們一時驚詫地忘了手上的動作,議論紛紛,顯然沒見過還有上趕着找死的人,齊泰急道:“你瘋了是不是!你讓他們進去做什麼?”
“自然是做應該做的事。”
秦觀晁的臉上浮現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齊大人來得這樣早,總不會是那個縱火之人吧?”
“放屁!”齊泰被他激怒了,他隻是在附近酒樓裡與好友喝酒時看見了火情,急忙趕來主事罷了,這人嘴裡就沒幾句能聽的好話,齊泰喝道:“你怎麼跟我說話的?下來!”
秦觀晁撇了撇嘴,懶洋洋地翻身下馬,靠在坐騎身邊,摸了摸馬兒的額間雪,道:“不是就好,齊大人最好看緊這座樓,待會兒要是跑出點什麼東西,你我可沒法交代。”
齊泰被他一噎,蓦然把目光投向了正在燃燒的醉陽樓,奇怪道:“醉陽樓裡能有什麼東西?”
……
“這是做什麼?”
“管事的呢?怎麼停了?”
舞樂一并停了,台上台下衆人眼中閃過或詫異或驚奇疑惑的光,黑暗中隻能聽到幾處壓抑不斷的哭音從舞台四周傳來,很快也被掐在了喉嚨裡。
“真掃興。”符遠推搡開懷裡的女人,臉色難看地起了身:“斷在這裡,是叫爺上去給你們演嗎?”
“四郎,說什麼胡話呢?”旁邊有人叫住他:“你不看了?”
“不了,家裡還有一出戲等我回去搭台子唱呢。”符遠甩開還想跟上來的女人,單指點了點她:“滾。”
女人不敢再動彈,隻好跪倒委屈地哭了起來。
那人立即笑着接上話:“美人快來快來,符四公子不識擡舉,我來疼你……”
符遠把身後的調笑聲抛在腦後,想起自家小厮取酒至今未歸,不知在何處偷懶去了,不禁滿肚子火氣,低罵了一聲。
正罵着,迎面撞上個人,符家小厮揉着後腦驚慌失措地跑了過來,一時沒注意與自家公子碰上了。
“公子!公子!”他如蒙大赦,立即抓住這救命稻草:“有刺客!小的去取酒,遭人偷襲,被打暈在了酒窖。”
符遠正要發過火,聞言将信将疑,一把拽過人撥開他後頸的衣服,果然看到了一道深深的紅痕,他眼底一暗,想起了什麼,立即道:“走,此地不能留了。”
符遠腳程快,走路帶風,小厮緊忙追上去才趕上他的步子,他迷茫地問:“公子,是出了什麼事嗎?您不是和鄭三公子一起來的嗎?不去叫他一起走嗎?”
“管他做什麼!”符遠道:“我早該想到的,那喬家女不是流亡來的,她被抄家貶成奴籍還不是鄭家早年從中作梗!我真是他娘的喝糊塗了,他幹了那麼多缺德事,那刺客保不齊就是沖着他來的,快走!别問那麼多了。”
鄭榭為鬥倒他那個蠢哥哥,先是蠱惑人在秋宴上出醜,為自家堂妹鬧得滿城風雨,又诓騙他入賭樓,今日鬧大了還險些自己牽扯進去。
他今夜要是強納了喬家女,這不是把脖子洗淨了往人手裡遞嗎?!
符遠越想越氣,出了暢春庭的後門,上了馬車,忽然掀開簾子,叫跟在後面的小厮:“等等。”
符家小厮忙問:“公子怎麼了?”
“你去準備一個軟墊,要大一點的。”
“公子,可是車架坐着不适?”
符遠陰沉着臉,咬牙道:“挨打!回去了少不了我老子一頓好打,你要是想看着你家公子被活活打死,就繼續留在這廢話。”
他摔下簾子,坐會車裡,好一會才把氣壓下去,腦中轉了又轉,想出了應付的法子,靠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裡開始閉目養神。
……
符遠前腳剛出門,後腳一個小厮打扮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男人登上舞台,揚聲客氣道:“諸位,我家主人與暢春庭内的管事當家們有私事需要解決,煩請各位公子行個方便,回避一二,主人不想傷及無辜,萬望諒解。”
先前跟符遠說話的公子渾然不在意,高聲道:“你是誰?你家主人又是什麼東西?在這裡叫喚,也不看看這是什麼……”
“啊啊啊啊啊……”
男人手起刀落,一刀封喉,離得最近的暢春庭打手脖頸劃出一道血線,随後頭顱滾落下來,在數道目光的注視下,無聲地翻滾到了台下的空地上。
那雙眼睛一個彈指前還在鮮活地轉動,此刻被刺眼的紅色濺射得如同厲鬼。
男人一抹臉上的血,笑着說:“誰還有異議?”
台下寂靜了片刻。
不知誰先起了頭,尖叫與桌椅被撞翻的悶聲響成一團,人性的自私在這一刻淋漓盡緻,堵住門的和往門口沖的撕扯不休,哪還有什麼昔日的尊貴體面可言。
男人唇角一抹嗜血的微笑,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的下一個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