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過崗，卷過滾滾砂塵，稍候蹄聲遠去，躲在層疊葉影後的人才走出樹林，望着兩人馬上身影，不等說什麼，身邊的元柒就忍不住道：“主君躲着他做什麼？”

“他在這兒見了我，稍一聯想，登時就能猜到我是誰，顧二是個疑心很重的人，他若問起來還能得了？靈位前不宜争執，等明日中秋宴上我再告訴他也不遲，不用計較這些。”

何殊塵一身靛青豎領對襟短打，額發用一條抹額順滑束起來，渾身勁練清爽，他笑吟吟地又看了一眼顧晏钊離開的方向，一雙狡黠的鳳眼中頗有欣賞之意，轉頭看向元柒：“昨日命你去巡衛營送信，有人看見你的樣貌了嗎？”

提起這事，元柒一陣懊悔，低聲道：“屬下失職，雖使短箭可射遠，但雨中視物困難，我便走得近了些，巡衛隻叫一聲後就朝我放箭，射傷了我的馬腿，真是可惡！馬兒拖着傷腿跑不快，我……暴露了形迹。”

第一回往府兵營地裡送信時做得天衣無縫，第二回雖然把信送到了，但出了這樣的岔子，無異于失手，怎麼不叫人氣惱。

誰能料到那群連血都未見過的巡衛會立即反應過來。

“主君，他們沒發現我的去向。”

她又道：“也虧得雨水沖掉了血迹，對方并沒有要追上來的意思，這才沒被人跟蹤。”

“看清楚了就好。”

何殊塵卻微微一笑，将箭袖下邊的護腕套緊了，不緊不慢道：“要的就是讓他們知道你是女子，否則怎麼肯順着我給的提示繼續查下去。”

元柒一愣：“原來主君早就算到了。”

“算是吧。”何殊塵淡淡道。

“可是為什麼呢？”

元柒沒明白他的用意：“這樣做對咱們不利。”

“哪裡不利？”

“雲州府君很快就能将兩次送信聯系起來，他不會坐以待斃，要在城中找出一個昨日騎馬出城的女人太容易了，他懷疑到平甯府頭上，會給主君帶來許多麻煩。”

“是啊。”何殊塵伸了個懶腰，閉上眼嗅了嗅山間的空氣，興緻不錯道：“麻煩才好呢。”

“我叫你見勢不對去報信，就是預防着府衙裡那位再對我出手，誰料送上門的人卻是自家的殺手，想想還真有意思。”

何殊塵道：“有人要殺秦家的兒子，要咱們的司馬大人斷子絕孫——元柒，你還記得秦司馬的幺兒是怎麼死的嗎？”

元柒說：“我依稀記得……當時城中傳得沸沸揚揚，說那孩子不聽奴仆勸阻，日頭正毒辣時在院中奔跑玩耍大汗淋漓，不日便死于熱病，五歲早夭，是不詳的征兆，為此還打殺了好幾個奴仆。”

何殊塵笑她單純，道：“伏氣所發者，名為熱病。”他幽幽歎息道：“可七月的時候，秦夫人便帶着幺兒進山避暑了，蒼陵峰下的莊子裡，午間風起要披衣，秦夫人最疼愛那個孩子，他連走路都要仆役扇冰送爽，又怎麼會發熱病呢？”

元柒反應過來了：“秦家對外隐瞞了孩子的死因？”

“秦家人嘴硬不敢說實情，不過我想知道的卻是，咱們家裡的内鬼一向藏得安生，怎麼就在這事上如此心急。”何殊塵随口道：“将人家子嗣趕盡殺絕，能有什麼意圖？”

“若是你，你怎麼想？”

“元柒隻奉主君之令行事。”

何殊塵扶額看她一眼。

元柒改口道：“家族……内鬥？”

“内鬥？”

何殊塵想了想，道：“也對，外人看來秦觀晁和他那個弟弟不是一母同胞，二子争奪，身後勢力互相謀害，也說得通——這種拿錢賣命的事，咱們平甯府可沒少幹。”

元柒知道他在開玩笑，疑道：“可是……不是都說，秦觀晁的母親是秦家的一個奴婢，早早便亡故了麼？”

何殊塵邊走邊說：“秦司馬那老頑固最看重自己的血脈，自己生的便是有千般不好，也不會棄；相對的，旁人生的即便有萬般好，也不肯養。老家夥精明一世，二十年前他正值青春，不是如今蹒跚之态，他能替别人養二十幾年兒子？謠言傳得太久，便成了事實，叫聽的人想不信都難。”

元柒點點頭：“屬下失言，既然如此，那這條說不通。”

拿人錢财替人消災的活兒要走賬，勢必要經過計支司核算上報其掌司，再由掌司大人每月中旬将賬目統一遞交主君查閱，本月并無記錄，實際上平甯府嚴遵主君禁令，已經很久不接這樣的買賣了。

“還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