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挽月想了想,方說道:“如今官家登基不過一年有餘,朝廷已然全面廢除了新法和先帝的諸多決策,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自然是現在亟待讨論之事。對于您到底應該效仿仁宗皇帝讓百姓休養生息,還是繼承神宗皇帝的遺志讓大宋中興,想必朝臣心中早有自己的想法。館閣考試選出來的是宰執之才,若是能通過考題來選出言之有物又與您心意相通的官員,以備來日為您所用,豈不是兩全其美?”
趙煦聞言支着下巴擡眼看向劉挽月,笑道:“挽月,你這話可一點都不像學識淺薄的人。你既懂朝局,不妨說說,若是你,你會如何答這道題呢?”
“我?”劉挽月遲疑了一下,随即看向趙煦神色堅定道:“太皇太後和那些舊黨老臣們都希望官家将來能成為仁宗皇帝,可我不覺得仁宗皇帝便是人君表率,做皇帝隻有仁厚是遠遠不夠的,更要有作為,要看到國家的問題更要解決這些問題,而不是妄圖借助什麼虛無缥缈的寬仁禮義!奴私以為,若論做帝王,神宗皇帝比仁宗皇帝要強上許多。”
趙煦聽她如此說,不覺笑了,說道:“你說的很好,朕心亦是如此。”
“奴還沒有說完。”
趙煦方有些奇怪,卻聽見她說道:“奴覺得您将來會比神宗皇帝做的更好。”
趙煦怔了一下,随即搖了搖頭,苦笑道:“茕茕孑立,孤家寡人,腹背受敵,你憑什麼覺得朕可以?”
“若是連官家都不信自己,那便是真的絕無可能了。”
趙煦的神色驟然變得複雜起來,他低着頭看了那道策問許久,再擡起頭時,卻隻是笑着問她:“挽月,你是哪裡人?”
“舒州人。”
“那你怎麼一點舒州口音都沒有,反而聽起來倒有些江甯口音?”
劉挽月心頭一緊,卻強裝鎮定道:“民間十裡不同風,百裡不同俗,何況口音。官家又沒去過舒州,如何知道舒州都是什麼口音呢?”
“也是。”
劉挽月覺得背後發涼,因為趙煦最近總用這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明明趙煦最近對她親近了許多,可她卻總的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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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轉眼到了十二月初八,興龍節。
大宋的誕節制度自太祖起傳承至今,每位天子登基後,他們的生辰便會被定為節日,普天同慶。譬如太祖的長春節,仁宗的乾元節。
趙煦的生辰本是十二月初七,可因着十二月初七是文獻皇帝(1)的忌日,故而為了避忌,便将誕節向後順延了一日,定在十二月初八,是為興龍節。
按宋制,天子誕辰乃是舉國歡慶的大事,不但有群臣為天子上壽,還有各國使節來訪,而其流程之複雜,規模之浩大,讓人歎為觀止。
是日,天色未明,趙煦便已着绛紗袍,戴通天冠端坐于紫宸殿中。
卯時初刻,宰相呂公著率百官于紫宸殿下拜舞稱慶(2),随後他獨自捧酒觞上殿,作賀詞,慶賀天子萬壽。
今日這等盛會,能在趙煦身邊近身服侍的都是有品級的女官,故而她們這些小宮女倒是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閑。
姜玉兒最愛湊熱鬧,早早的拉着劉挽月她們尋了個視野開闊,能看見紫宸殿外群臣之處。
她站在台階上,踮着腳極目遠眺,忽然她沖其餘人揮了揮手,興奮道:“你們快看,那就是揚王殿下,果然如傳聞中所說,十分英武呢!”
劉挽月聞言便順着姜玉兒的視線望過去,果見一個身形高大,英姿勃發的中年男子,頭戴七梁冠,加貂蟬籠巾,腰佩玉帶,手中持一精美的卷軸緩緩上殿為趙煦上壽。
這還是劉挽月第一次見到趙颢,見到這位傳聞中與神宗皇帝不和卻深得高滔滔寵愛,曾經離皇位隻有一步之遙的揚王殿下。
雖隻遙遙一眼,可也看得出趙颢的樣貌并不似神宗皇帝。
當真英武嗎?外表而已。若論胸懷抱負,隻怕不如神宗皇帝,遠甚。
“早就聽聞揚王殿下姿容俊逸,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張文慧附和姜玉兒道。
崔輕竹聞言冷笑了一聲道:“英武俊逸跟你們有什麼關系,難不成你們還能去給他做姬妾不成?揚王殿下的年歲做你們父親都綽綽有餘了,你們倆還在這發夢呢?”
姜玉兒瞪了她一眼,揶揄道:“崔姐姐才多大年歲,滿腦子就是嫁人生子這點子事,我們可沒往那想!不過崔姐姐向來眼高于頂,連揚王殿下都看不上,那尋常男子想必更入不得眼,難不成,崔姐姐想嫁官家啊?”
崔輕竹被戳中了心思,登時羞紅了臉,指着她道:“你!”
“可惜了,你想也沒用。官家平素一句話都不肯跟你多說,我勸你還是别發夢了!”姜玉兒說罷沖她做了個鬼臉,把崔輕竹氣的不輕。
張文慧見二人要吵起來,心裡雖暗自得意,可畢竟明面上與崔輕竹交好,便上前拉住崔輕竹道:“崔姐姐的出身比我們強十倍,将來的姻緣定同我們是不同的,我們這些人,将來别說給王爺做姬妾了,就是給個尋常士子做妾室也未見得有這樣的造化。”
這一番話倒是讓崔輕竹很受用,臉上的怒意也轉為了得意。
姜玉兒聞言撇了撇嘴,挑眉道:“有些人天天巴結太妃,如意算盤倒是打的挺好,隻可惜,官家病怏怏的,揚王殿下正值壯年,又身體康健,将來如何隻怕還不好說呢!”
張文慧聞言,也有意添一把火,說道:“聽聞揚王殿下自幼聰穎,很得太皇太後和英宗皇帝寵愛,當初差點就被立為太子了。而且神宗皇帝病重之時,蔡相公也有意擁立揚王殿下繼承大統,還去找了高家人幫忙,結果…”
“行了!”崔清竹冷聲打斷了她,目光卻越過她,狠狠剜了姜玉兒一眼,怒道:“你是沒長腦子嗎?這樣的謠言聽了便罷了,還敢到處說!有的人更是嘴上沒個忌諱,什麼大不敬的話都敢說,竟然詛咒官家龍體,若是…”
“怎麼,你要去告狀,讓太妃或是官家砍了我的腦袋不成?崔輕竹,我可沒詛咒官家龍體,我隻是擔憂官家處境罷了,不過你要是想去搬弄是非也随便你,是非精!”姜玉兒說罷沖她做了個鬼臉。
“你!”
張文慧見狀忙拽住崔輕竹道:“好姐姐,玉兒一時失言,不是有心的,你好歹擔待她一回,她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