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話又說回來,倒也不怪程幼康看得眼酸,他們三人本都是家中老小,結果承桢偏偏突然多了個小妹妹。
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見到小姑娘時的場景,縱使瘦瘦弱弱的,也仍舊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去,誰見了都想上去逗逗她,連自家一向半點俗事都不管的娘從鐘家回來後,都把自己喊了過去問道,
“阿陽,你說我若是想認鐘家大夫人的外甥女做幹女兒可不可行?”
窗邊上,阿意正想悄悄把手從毯子裡伸出來,察覺到章陽的目光,手臂微頓,轉頭看來。
她的嗓子沒有辦法發出聲音,但是眼睛會說話——
譬如此刻,小姑娘水潤靈動的眸子一晃,章陽就明白了是什麼意思,含笑輕聲道,“我什麼都沒看見。”
阿意滿意了。
今日第二次輕輕彎了彎唇角。
外面,程幼康已經督促道,“阿陽,你幹嘛呢,快快快出來!”
屏風外人影晃動,阿意瞧了一眼,淡定收回目光,将雙臂從層層的毯子中掙脫了出來後又半轉了下身子,雙手将毯子向上扯了扯,這般從外面乍一看,倒像是她仍被厚實的毯子擁裹住一般。
實際上,小腦袋早已伏在窗邊。
披風上兜帽礙事,也被她徑直擡手往後推了推。
窗外的街上,行人稀疏,還不如站在對面茶館檐角上覓食的雀兒多。
明明是才過午後沒多久,天色卻已經有了幾分暗淡,倒似是風雪将至一般。
但是應該不大可能。
順江府氣候和京城相差甚大,即使是冬日,也不見得能落得幾場雪,比如現在已經入冬許久了,還未曾有過初雪,倒是京城,聽聞已經已是不知第多少場雪了。
想起昨日偶然從四哥哥那裡聽得的三言兩語,阿意微微出了下神,再回過神來時倒是被樓下的一陣嬉鬧聲吸引了目光。
是幾個少年郎背着書袋從街上經過。
瞧着大概都是十一二歲的摸樣,阿意其實也沒到老練到一眼看出人年齡的地步,不過拿着八歲的自己和十四的鐘祺做參考才推測出一二而已。
而且還不知道這推測對不對。
她起了興趣,試圖從少年郎們的話語中來得到一點點信息,看看能不能驗證自己的猜測。
但這概率究竟是小,聽了半晌,也不過都是些不相幹的。
比如,
懊惱着的,“哎,今日夫子留下的文章我還沒有頭緒呢!”
嬉笑着的,“哈哈哈,要是連你都有了頭緒,那夫子怕是要沒頭緒了!”
催促着的,“走走走,時間還早,咱們一道兒去六巷那兒玩去……”
阿意本就是個沒有耐心的,聽了幾句已經散開了大半的注意力,懶懶靠在窗棂上,眼神落在茶館被風鼓動的旌旗上。
起風了。
屏風外,程幼康正追問着京城的事,鐘祺還沒回答,目光卻已是先一步向着阿意這邊看來。
待看見小姑娘依偎在窗邊的模糊的側臉時,眼中因“京城”二字泛起的零碎寒光瞬間被掩下,隻剩下無奈的寵溺,一邊在心裡估量着時間防止阿意真吹久了風頭疼,一邊壓低了聲音道,
“亂。”
皇城之下,亂,那必定不是百姓亂,而是朝中亂了。
連向來鬧騰的程幼康都安靜了一瞬。
阿意似對這氣氛有所察覺,正要轉頭看來,卻先被樓外的聲音牽住了注意力,适才那個懊惱夫子功課的少年郎正揚聲向着另外一個一直未言語的少年郎的問道,
“紀昭,下個月初八是我十二歲生辰,到時你可别忘了來我家玩!”
嗯?猜對了!
阿意輕輕眨了下眼睛,連帶着心情都舒悅許多。
不待鐘祺真的過來催,自己動手就要将窗戶阖上,卻沒料到她才探身過去摸到窗沿,就見适才那幾隻叽叽喳喳的雀兒忽而沖着自己頭頂飛過來。
她反應不及,待側着頭躲開時頭上已經被鳥喙啄了一下。
疼倒是不疼,就是頭上的珠花好似被鳥銜走了一顆。
阿意趴在窗口處向外看,沒看見鳥兒把珠花叼去了哪裡,倒是猝不及防撞上了一雙正向上看過來的眸子。
——是剛剛那個叫紀昭的少年郎。
阿意沒在意,收回目光,連帶着将窗戶也關上,坐好後倒是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困意跟着翻湧上來。
樓下的聲響被窗戶隔絕,隻剩下隐隐約約的幾句,
“紀昭,你看什麼呢?”
“沒什麼。”
“奧奧,快走吧,總感覺今天天黑得特别快!”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