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江府好些年都未曾下過如此急的雪,片大的雪花被風挾着不放過任何一個縫隙,一不留神落在脖子上就是一個激靈,盤豆緊着衣領急步跑到了偏房正要推門時忽然怔住了神色——
等下,等下,剛剛聽到公子說無事時,他是還沒碰到公子的門對吧?
也就是說,在自己剛停步時公子就已經察覺到了?!
盤豆用力眨了下眼睛,難不成公子的武藝又長進了些?
要不回去問問公子?他看了一眼來時路,心裡蠢蠢欲動,但腳下卻半點也沒敢動,最後老老實實脫衣上床躺着了。
正房裡,屋内熄了燈,但院中廊下還是留着一盞的,燈光稀稀透了些許進來,隐約映出少年捏在指間的東西形狀來。
一枚紅彤彤的櫻桃,若非質地是硬的,倒好似是真的一般,剛剛摔在地上滾了一圈,竟也沒碎,連短短的一段綠梗都還完好無損。
倒也是,先前從望江樓二樓掉下來不是都沒碎麼?
玉質櫻桃在指間無意識轉了一圈,紀昭眼神落在上面,試着回想起望江樓上那雙一閃而過的眸子,但是這次腦中卻并沒有了刺痛。
所以當時隻是巧合麼?
他眉頭擰了下,對指間的東西頓時沒了興趣。
……
這一夜下來,雪竟是大大小小的幾乎沒停過。
崔清若昨夜是直接守在了松月院,一夜裡驚醒數次,到了天剛微微亮時就再也睡不着了,此刻坐在床頭,半顆心都在懸着。
丫鬟鳴翠将一旁剛放到溫熱的紅棗牛乳遞過去,開口勸她,“越是這種時候,夫人可越是要保重身子才是,不然等四姑娘醒來了,見您這般憔悴,定要心疼得不得了了。”
崔清若眉頭這才舒展了些許,抿了一口,雖沒什麼胃口,仍是強撐着喝了大半盞。
鳴翠松了一口氣,繼續安慰道,“四姑娘定能轉危為安的,想想以往,哪次千驚萬險時不是都過來了,這說明菩薩也保佑着咱四姑娘呢!”
是啊,以往哪次不是都有驚無險?
崔清若俯身摸了摸小姑娘額頭,可心裡擔憂卻半點沒少,反倒是又重了幾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心裡一突一突的,片刻也安甯不下來。
如今還沒到姚大夫估量的應該醒來的時刻,小姑娘眉眼平靜,倒好似真如往常那般睡着了一般,崔清若按耐住心慌,揮揮手将鳴翠支去外面候着後,才低聲道,“望菩薩可千萬保佑……”
鳴翠剛到了外間,臉上擔憂還未散去,就先被外面探進來的兩個腦袋吓了一跳,回過神後忙開門讓兩人進來,“這麼冷的天,二姑娘和四公子怎麼起這麼早?小心莫要凍着了!”
鐘沛英和鐘祺都顧不上回答她,隻齊刷刷掂着腳往裡面看,鳴翠心裡歎氣,面上隻盡量隐住,低聲道,“還沒醒呢,姚大夫說了,睡睡反倒是好事的。”
說着,主動岔開話頭道,“四公子還是快些回祠堂去,不然夫人等會兒可要罰你了,二姑娘也是,這身上穿的也太單薄了些,快回去添一件。”
見從她這裡卻也得不到什麼消息,鐘祺鐘沛英二人對視一眼,點點頭就往外走,隻臨了到了門口時,鐘沛英忽然轉頭裝作不經意道,“祖父和沛嘉什麼時候回來?”
鳴翠沒多想,回道,“夫人今日一早就讓人去送信了,料着今日下午就該到了。”
這麼大的雪,走山路回來本就危險,正常情況下祖父定是要在故友那裡住幾日才對,怎麼會今日就要着急着回來?除非,除非是阿意——
一出了門,兩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鐘祺眉頭緊緊皺着,“二哥一定知道,我再去找二哥問問!”
鐘沛英立馬跟上,“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
天大亮時,雪終于停了。
崔清若坐在床邊支着腦袋眯了一會兒,忽然被一聲若有若無的動靜驚醒,眼中一喜,忙低頭看去,“小祖宗哎,你可終于——”
但話還沒說完,觸及小姑娘臉上不正常的紅暈,崔清若臉色陡然變了,“鳴翠,快去喊姚大夫過來!”
她邊說邊用手輕輕拍着小姑娘的胸口,一遍又一遍哄着道,“是不是做噩夢了?不害怕,不害怕,大舅母在呢,咱們阿意不害怕……”
但床上的人仍舊掙紮不斷,嘴唇不停阖動,連帶着額頭上都沁出了層層汗珠,崔清若看得心疼,俯身過去聽了半晌才突然想起來阿意是不會說話的,自己也跟着急出了汗。
好在姚大夫本就在耳房那裡親自看着湯藥,聞言立馬趕了過來,診脈後,當機立斷決定施針。
這般,折騰了小半炷香功夫後,床上的人才安靜了下來,臉上潮紅褪去後,竟是半點血色也無。
崔清若還坐在床邊握着小姑娘的手,見狀愣了半晌才擡頭看向姚大夫,隻期盼着能從姚大夫那裡聽到一句好消息,但姚大夫嗓子已是比昨日還緊繃,“夫人……”
隻能熬着,能不能醒來,聽天命。
一句話落下,整間屋子靜得連根針落下來都能聽得見。
崔清若狠狠閉了下眼,才将眼淚忍了回去,她不信,不信上天真就如此不公如此狠心!
床上,阿意不知曉整個鐘府的人都在盼着她能醒來,她以為自己早就醒了——
千佛寺早些年是京城最負盛名的寺廟,連先皇都曾來過多次,可謂盛極一時,直到當今聖上繼位,對禮佛一事并不看重,千佛寺才慢慢冷清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