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祺在外人面前也算是穩重,此刻卻是已經坐立難安,适才才問過小厮城中張貼的重金求醫帖可有回應,這會兒忍不住轉頭又想再問一遍。
但還沒開口,另一道微小的聲音卻先響起,
“不要,不要——”
崔清若的聲音也随之響起,“莫怕,莫怕,夢裡的都是假的,大舅母在這呢,不怕不怕哈,咱們阿意不怕……”
許是她的話起到了幾分安撫作用,小姑娘的夢呓漸漸小了下去,但沒幾息間又再次響起,且比先前還要急迫,“不要,不要下雪,不要——”
姚大夫在一旁施針,為了防止小姑娘掙紮,崔清若直接将人攬起半抱着,“好好好,不下雪,不下雪……”
這次姚大夫施針比之前幾次用的時間都要長,一連七針施完後,來不及松口氣,先忙解釋道,“夫人不用擔心,待半個時辰我起針後,四姑娘應就可以轉醒了!”
他故意放開了嗓子,讓外面的老爺子也能聽個清楚,頓時,一陣克制不住的喜悅驅散了壓抑。
此番良久,自從聽到消息後就一直湊在一起欣喜得嘀嘀咕咕個不停的鐘沛英和鐘祺突然戛然而止,兩人大眼瞪小眼,俱是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難以置信。
然後不約而同看向鐘沛嘉,聲音同時響起,
“三妹,剛剛阿意是不是開口說話了?”
“三姐,妹妹剛剛是說話了吧?”
鐘沛嘉臉上雖還有擔憂,但是眼中也總歸是帶上了些許笑意,颔首看向他們兩人,“你們沒聽錯。”
鐘沛英猶自不敢相信,又把目光移向鐘玖,“二哥?”
“嗯。”
聲音雖輕,但是語氣卻是笃定的。
小輩們雀躍,鐘老爺子一直緊繃的臉色也跟着緩和下來。
裡間裡,從姚大夫口中得知阿意已經熬過危險期,崔清若心神放松後才後知後覺剛剛阿意開口說話了這件事。
适才還忍得住的淚珠這下是真攔也攔不住,鳴翠在旁邊連忙遞了帕子過去,“這是好事,夫人怎麼還哭了?快擦擦眼淚!”
畢竟還有着姚大夫在場,崔清若側身過去将眼淚蘸幹,穩了穩情緒,又擡眸看向姚大夫求證,“大夫,這是不是說阿意的啞症也好了?”
“應是了,夫人莫要着急,就是四姑娘醒來後仍不願開口講話,有了今日這個頭,離着恢複如常也不會遠了。”
有了一點希望,就會有更多的期待,崔清若忍不住再次追問道,“那阿意的眼睛是不是?”
實際上,姚大夫自己剛剛也頗覺得稀奇,但轉念一想,倒也情有可原。
四姑娘本就不是天生無法講話,聲帶也未曾受過損傷,隻是不知怎麼了,三年前鐘家這邊去京城接人時,四姑娘碰巧生了高燒,病愈後就再沒開口講過話。
而且四姑娘的眼睛不知病源究竟是什麼,總是每隔一段時間就很容易犯眼疾,輕時表現為多淚,嚴重時連一步外的事物都看不真切。
他研讀過不少這方面的醫籍,多是說驚吓所緻,隻是到底受了什麼驚吓卻不得而知。
他是知曉鐘家這邊一直都沒放棄查探,但姜家那邊始終堅持是高燒所緻……
現在這次四姑娘若真能好了,老爺子的心結也能解開了。
半個時辰很快過去,怕光線太暗影響到姚大夫,屋内又特意多添了幾盞燈,最後一針被拔出時,衆人都摒緊了呼吸,等着結果——
崔清若離得最近,最先注意到阿意輕輕顫動的睫毛,正要說話,下一瞬就看見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的阿意終于睜開了眼睛,當下便忍不住将人抱緊了些,聲音顫抖,
“小祖宗哎,你知道你睡了多久麼?你,你可真是吓死大舅母了!”
阿意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軟綿綿的,腦子裡空白一片,眼前先是模模糊糊的重影,過了幾息才逐漸清晰起來。
滿屋子的人的目光都急切落在她身上,阿意緩緩從左邊看到右邊,又從右邊看到左邊,這些面孔好似很熟悉,但是又好像都沒有見過。
她自己也不知曉是哪裡不對,但就是感覺心裡空蕩蕩的,總好似少了很多東西。
不對,不對,但到底是哪裡不對?
五哥哥——
阿意腦子猛地一疼,終于想起來了什麼不對,五哥哥呢?五哥哥說過要來看她的!
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這麼急切,好似心裡有個聲音一直在催促着她快點,再快點,如果晚一點就再也見不到五哥哥了。
不該是這樣的,五哥哥明明說了,一定會來看她的。
小姑娘的眼眶裡瞬間盈滿了驚恐的水霧,掙紮着要起來,崔清若被吓了一跳,手下不敢既不敢用力又不敢松手,隻能一邊攔着一邊盡力柔聲哄着,
“要找什麼?告訴大舅母好不好,大舅母幫你找?”
許是因為這道聲音有些莫名的熟悉,目光中也并沒有半點惡意,阿意掙紮的動作停止了一瞬,半信半疑地開口,“五哥哥怎麼沒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