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九,陳悅目要回家過年。
福春洗完澡出來看見他在換衣服。
窗簾縫透過一條光打在陳悅目身上。
光影随着肩胛肌肉動作起伏,他身型薄瘦結實,肩寬腰窄皮膚又白。福春直勾勾看得有滋有味,被陳悅目回頭逮個正着也不慌,淡定繼續歪頭欣賞。
“你換你的。”
“我等會就走。”
陳悅目穿上外套朝她走去,高大身影遮在福春身前。臨走時他又一次确認:“真的不要我幫你訂年夜飯?”
福春搖頭。
她今年沒法回家過年,隻能躲在陳悅目的出租屋裡。家裡零食多,福春随便湊合吃什麼都行。
“大過年的,我不想洗碗。”
在這裡洗個碗也有一大堆講究。洗碗有專門的洗潔精,洗杯子也有專門的洗潔精。洗碗時要先杯後碗用清水洗一遍餐具,接着把洗潔精倒在專用的洗碗綿上打泡沫,不同的洗碗棉擦過一遍後再用水沖幹淨餐具然後暫時放在旁邊晾幹架上,左邊擺盤子右邊放杯子,用抹布擦幹才能放進洗碗機。最後所有用過的清潔用具要全部洗幹淨分門别類放在固定位置。
聽起來已經很麻煩的要求加上陳悅目對幹淨的标準遠遠高出常人,導緻兩個碗兩雙筷子兩個水杯,通常要洗半小時。
福春曾經為這事不止一次跟陳悅目抗議過。
“有洗碗機為啥還要手洗啊?”
“就這兩個碗不需要洗碗機洗,放裡面是為了消毒。”
“那買洗碗機幹什麼?買個碗櫃不就得了。”
陳悅目給了她三個字:“我要買。”他瞥她一眼大發慈悲解釋,“不洗碗也可以洗鍋洗别的。”
“你又不做飯洗什麼鍋?”福春皺眉瞅他,真心發問,“有錢人都這麼脫褲子放屁嗎?”
“我隻是保持幹淨衛生,真正有錢人脫褲子放屁的事你還沒見識過。”
“陳老師,以後還是你來洗碗吧。”
“不行,我不在的時候難道你要把碗放在水池裡嗎?”
“你不在哪知道我怎麼洗碗?”
“你不要逼我裝監控。”陳悅目才沒那麼好說話,他不給福春任何找借口的機會,一遍遍折磨到她學會洗碗為止。
大過年的,陳悅目對她提出的理由表示理解。他挎上包對福春交代:“晚上把門鎖好。”
“行。”
“有事給我打電話。”
“行。”
福春給他撫平微微翹起的領子,開玩笑似的問:“春節你會打電話給我嗎?”
“跟你說春節快樂嗎?”
“嗯。”
“好。”
“那我春節等你電話。”
陳悅目走到電梯前,扭頭看一眼福春,見她在倚在門口招手歡送,罵了句沒心沒肺便轉身邁進電梯。
*
他回到家時一家人正歡歡喜喜在客廳裡吃水果。
“陳心賞!”陳悅目走過去抱住站在盆栽邊吃草莓的女人。
“勒死我了,哎呦。”
女人轉過身,和陳悅目有三四分相似。不同于陳悅目的精緻,她雖然有一樣漂亮的樣貌但眉目間含着一股英氣,單看可能不覺得驚豔,可是在人群中又立馬變得出衆顯眼,随便站在那都散發出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優雅氣質。
“佳佳沒跟你回來?”
“她要上補習班,我把她送爺爺奶奶那去了。”陳賞心掰開弟弟摟在腰上的手。
“上什麼補習班,她才二年級。”
陳悅目的抱怨被陳父聽見,後者端着茶杯緩步走至他們身邊,“你以為都像你一樣喜歡做個扶不起的阿鬥嗎?”
“爸爸。”陳賞心喚了一聲。
陳父在家也穿得一絲不苟,白襯衫搭v領深色羊絨毛衣,灰色西裝褲筆直平整,頭發也梳得油光铮亮,陳悅目自有記憶起就沒見過他爸蓬頭垢面的樣子。
男人吹開杯中熱氣,喝下一口茶慢悠悠說:“心心,好好盯緊佳佳,要成大才的人,堅決不能給些不三不四的人帶歪。”說完他摸着盆栽的大葉說,“當然了,小孩還是要用心挖掘長處的,音樂啊、美術這些修身養性都可以試試,除了搞哲學——狗屁倒竈浪費錢。”
等陳父走後,陳賞心悄悄問道:“你又怎麼招惹爸爸了?”
陳悅目神情冷淡,“隻要我還睜眼喘氣對他來說就是挑釁。”
“陳悅目。”陳賞心拿這個弟弟無可奈何,“一家人能有多大矛盾不可以坐下來好好解決。”
“你去問老頭,是他先瞧我不順眼。”陳悅目從茶幾上拿過一顆小桔子剝開。
“你們半斤八兩,媽媽上次可跟我說了,是你先出言不遜把相親攪和黃了。”
說到這陳悅目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他這個态度讓陳賞心氣不打一出來狠狠掐他胳膊教訓:“讓你再笑!”
陳賞心看着這不成器的弟弟埋怨:“陳悅目,你到底怎麼了?”
陳悅目收住笑,将桔子掰開一瓣塞進嘴裡,“沒怎麼,覺得好玩也不行嗎?”
“這種事也能玩!”
“怎麼不能玩?”
“你處朋友了?”
“沒有。”
“或者有喜歡的人?”陳賞心細細探尋對面。姐弟倆感情很好,有心事也會互相開解,但上一次聊知心話已經是五年前,這麼多年過去她也不知道這個弟弟心裡在想什麼。
陳悅目把手裡的桔子皮扔掉,吊兒郎當倚在樓梯欄杆邊反問:“有欲望也能算喜歡嗎?”
“不着調。”
陳賞心看着人上樓,問:“你幹嘛去?”
“睡覺。”
“剛回家就睡覺?”
陳悅目走上樓梯抻腰懶懶回答:“回屋睡覺,省得礙眼。”
春節洪嬸不在。她已經在陳家做了二十年,這二十年都是在陳家過春節。今年她的小孫子出生,陳母給她放了一個月的假回家探親。
臨走前洪嬸想包些餃子凍起來被陳父拒絕了,理由是要趁這個機會全家一起包餃子享受天倫。
“食物要吃新鮮的。”陳父戴着圍裙有模有樣站在桌前擀皮。廚房的小電視正在放春晚,聲音吵吵鬧鬧,為家裡增添幾分年味。
陳賞心帶來的阿姨做完年夜飯暫時回屋休息,留下陳家一家四口圍在廚房為午夜的一頓餃子忙活。
“我和你媽住在西城那個一室一廳的時候,過年我們倆自己包餃子能包出好幾蓋簾。”陳父說着比劃起來,“那蓋簾這麼大。”
“現在老了,包不動了。”陳母拿起擀好的圓皮往裡面挑了點餡兒,一手托着一手翹起蘭花指小心翼翼捏褶,“年輕那會不知道哪來的勁兒天天折騰。”
“也沒過去多少年。”
“都當姥姥姥爺的人了還沒多少年呢!”陳母感歎。
“我就是感覺沒過多少年,你在我心裡還是當年那個傲氣的小姑娘。”男人對着妻子訴說柔情蜜意。中年老男人對妻子甜言蜜語連電視劇也不多見,更何況是在現實。
陳悅目冷哼一聲,放下包好的餃子說:“這裡又沒外人。”
擀面杖停住壓在面劑子上,陳父扭頭問他:“你什麼意思?”
陳母歎氣,看着手中餃子,“鲅魚餡餃子真不好包。”
“沒什麼意思,就是告訴你這裡沒外人。”陳悅目又拿起一張皮包餡捏褶。餡包的多了,捏的時候順着褶皺漏出一些。他把餃子放在蓋簾上,在一排大小一緻白淨圓鼓的餃子裡分外顯眼。
“你包的什麼玩意兒,一會煮散把一鍋餃子全毀了,扔掉。”陳父伸手指着那個餃子吼,“老鼠屎,廢物。”
陳賞心又和好一盆白菜豬肉餡放在桌上問:“這麼多餡能吃完嗎?”
“吃不完就分給學生們。”陳母仰頭問陳父,“今年有好幾個也不回家過年吧?”
電視裡正在播放喜氣洋洋的樂曲,插在說話間隙,給冰冷的飯廳帶去喜悅。
陳父重新和顔悅色:“是,等他們來拜年把餃子給他們帶回去些。”
陳母把電視聲調大,讓家裡充滿歡樂。
陳悅目數着包好整齊排列的餃子說道:“我也要帶回去,一會給我裝一盒。”
陳父還在擀皮,不疾不徐地将一坨坨小圓餅擀成一張張正圓均勻的面皮。他瞥一眼身旁,“想吃就在這吃,食物要吃新鮮的,在家吃才香。”
見陳悅目不回應,男人沉聲質問:“怎麼,有意見?”
“沒有,我欣然同意。”
陳賞心噗嗤笑出來,随後立刻收斂神情,暗暗踢一腳陳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