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悅目舉着水杯,喝了又喝。
離福春出門已經過去五分鐘,他沒有打電話。
腳前是給福春拿的拖鞋,他的拖鞋整齊擺放在玄關。地闆上福春踩過水漬留下的腳印一直延到門口。
陳悅目把杯子扔下跟着腳印走去。
杯中還剩些水,大部分灑在桌面蜿蜒流向桌邊,然後一個震顫,水滴沿着桌邊滴落在地。
*
今天天氣不錯,一路晴空照耀。福春感覺熱就把外套脫下來系腰上。
沿途遇到一家小超市外面擺着水果,她駐足看了一會,走過去挑了兩個蘋果猶豫一陣又放回去。
“你要去哪?”
福春回頭,見陳悅目橫眉切齒。
“你怎麼跟來了?”
“你敢找别的男人試試!找了就别指望再踏進家裡一步。”
福春走下台階,回頭瞧他一眼笑答:“本來有一個聊得快見面了,但是人突然回國要等下個月再見。”
陳悅目搜腸刮肚在想怎麼罵她,想了半天還是開口問:“你現在去哪?”
對面紅燈還剩幾秒,兩人在十字路口等待。
“去找那三個裡的一個,來嘛?”
他這兩天一聽到“來嘛?”就開始ptsd,一天天的就知道來來來,來的他高血壓都要犯了。
“來什麼來,你成心的吧?”陳悅目壓低聲音質問。
福春剛想說,對面綠燈閃爍,她不由分說扯陳悅目跑過去。
“我帶你去見人,見了你就明白了。”
“上午為什麼不接電話?”
“你打電話了?”福春掏出手機,發現真有幾個未見來電,“沒聽見。”
“是嗎?平時我看你耳朵挺靈,怎麼我一打電話你就聽不見。”
“不知道,平時我消息看很勤的。可能你比較倒黴。”
福春是會氣人的,這一點他從第一次見她就領教過。說她是刺頭不準确,遇到狀況她也卑躬屈膝。說她溫順更沾不上邊,因為狀況全是她自己惹出來的。她就像移位的床笠,不硌人但總讓你難受。
陳悅目不想搭理她,停下腳步,“你自己去吧。”
日頭當空,晃得人眼睛睜不開。福春轉回身手放在額頭上遮住光瞧着對面。
“真不來呀?
“生氣了?你生氣的樣子真俏,哈哈……”
陳悅目扭臉要走被人一把從身後抱住。
“陪我路上聊會。”
“找你姘頭聊去,少來煩我。”
“行行你走吧,别耽誤我時間。”
“我倒要看看你能整出什麼花樣。”
兩人拉拉扯扯,不知不覺一個拐彎上了大路,一直沿着路邊在望不到盡頭的大道上走了下去。
“你要去哪?”
“回村。”
“你打算走着去?”
“是呀。”
陳悅目算服了她,從市裡走去縣城把腳走冒煙最快也要六小時。
“你跑馬拉松呢,菲迪皮茨?再給你戴頂月桂冠?!”
“那你回去嘛!”福春無所謂。
她快步朝前走進山坡下的陰涼地。陳悅目追在她屁股後頭問:“你到現在還沒說要去見誰?”
“我不是告訴你三個裡的一個嗎?”
“你好好說話。”
“我說了呀,騙你幹嗎?”
“真的去見前男友?”
“哪有前男友,你怎麼瞎猜?”
蠢會傳染是沒錯的,陳悅目覺得自己碰上福春就像個傻子一樣讓她耍。
福春走在前頭,不知道是有感應還是湊巧,就在他瀕臨爆發時輕飄飄說:“那三個是我的姐妹。”
拐過山坡,陳悅目走進陽光。
“姐妹就姐妹,搞得好像你沒斷幹淨的情夫。”他說完察覺不對,“你少蒙我,吻過你的那三個人是誰?”
“你不跟小姐妹玩親親呀?”
“變态嗎?我親我姐幹什麼?”
“喔,也是。”福春點點頭釋然,“難怪你吻技稀爛。”
他們路過一片綠田結了許多大茄子,映在陳悅目臉上紫紫青青。
“不如你,大行家。”陳悅目嘲諷,“自己的身體十竅八孔跟第一天見似的,差點帶錯路還信誓旦旦。”
福春往前走了老遠,聽到這句話紅着臉沖回去打他。
兩人從路邊打下草坡,沖進人家秧苗地裡糾纏。
田間劃出的泥路上腳印雜亂,遠方燒柴火飄出一股焦味在地裡彌散。陽光下綠葉上沾着泥土生機勃勃,一顆灰塵在光束中緩慢升騰。
“嗯……”
「某個預兆或栗樹上一顆芽苞,人心就開始癢了起來。」
呼吸聲蒸發在天地間。
「是一千顆玫瑰花苞,在某天清晨,突然讓你無法呼吸。」
嘴唇相貼,仿佛含着一顆爆裂的櫻桃。
「我們不是被某種難以捕捉的熱情閃過腦際,而是教千百種鋪天蓋地洶湧而至的香氣和色彩貫穿全身。」
感官洶湧襲向大腦,一個顫栗,萬物沖進雙眼。
“哎!”
陳悅目胸膛起伏,呆怔由着福春一巴掌拍他脖子上,“你再咬我一個試試?!”
他張張口,轉念又變成平常那副欠揍模樣。
一隻土狗從他們身後路過。
“狗都比你強!”
福春嫣紅的嘴一張一合喘氣,陳悅目直勾勾瞧着本能露出嘲笑,又換來一巴掌。
手伸出被握住,福春整個人要貼上來,陳悅目拽住她的手後退,看向遠處平房前站着的人。
“你還走不走了?”
柴火味淡淡,路邊甯靜得像幅畫。
兩人一前一後爬上斜坡,撲騰幾下,陳悅目拉住福春繼續往前。
陽光漸漸毒辣,他們牽着手,陳悅目問:“你一開始為什麼不說出來見姐妹?”
“我說了你信嗎?”
“你不說我就不懷疑了?”他說完意識到什麼又追問,“我信不信很重要嗎?”
手機有人打來語音,陳悅目忽然記起下午學院要開大會,結果他卻跟着福春跑到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大馬路上瞎逛,心裡無奈又窩火。
“老師,您在哪呀?”
“……”
“還來開會嗎?”
“說我急性腸炎在醫院。”
等他挂掉電話,福春飛快說:“就不想讓你跟來。”
“我就知道你先前是成心的。”
“跟屁蟲。”汗滑落到眉角,福春擡手,發現手還牽着,隻好用另一隻抹掉繼續說:“她大我半歲,叫阮曉柔。前一陣流産在家休息。”
“一聽這名字就是面瓜。”
“你咋知道?我們都叫她二瓜。”
陳悅目果不其然又開始嘲笑,福春撒開手避了避陽光。
等人笑完她很認真說:“就是因為你嘴太損,所以我才不願意跟你提她們。”
陳悅目嘗夠了新鮮停下腳步,“不走了。”
“再走一陣就到了。”
“把地址給我,你接着走,我先叫車。”
“你坐車走啊?”
“不然呢?跟你一樣傻缺走過去嗎?”
福春欣然答應:“好呀,那咱坐車過去。”
陳悅目覺得自己遲早被她氣死。
“我當你在朝聖呢,一步一步走過去。”
*
一個小時後車開到地方,在路口時福春讓車停下來。
“往前走一點就到了。”她下車走去旁邊小超市挑水果,陳悅目付完錢跟在她身後。
“你還知道禮義廉恥,第一次來我家怎麼不給我帶點水果?”
福春沒空理他,她站在一箱蘋果前一手拿兜子一手翻水果,挑的蘋果又大又圓。
橙子,小番茄,還有放在角落很少有人買的藍莓……
“藍莓不新鮮别買了。”陳悅目從她手裡拿出去給建議,“買點脆桃算了。”
福春把一個個袋子攥在手中,挑完水果又去把貨架上積了一層灰的營養品夠下來。她挑東西不看價錢,什麼好買什麼。手裡捧着一堆,最後陳悅目還幫着拿了一大半。
福春挑好了去前台,從褲兜裡掏出一卷錢。
老闆娘在櫃台裡掃碼,看見福春那卷錢皺眉問:“沒有微信支付寶呀?”
“有。”陳悅目打開手機被福春攔住。
“不花你的錢,就用現金。”
東西掃完碼裝袋,福春從那一卷錢裡數出五張遞出去,老闆娘打開收款機将格子裡的錢全部拿出來。
“還差你兩塊,拿根糖呗?”
福春把塑料袋勒在手中轉一圈,從罐子裡掏出兩根棒棒糖轉身穿過對角走進一條小道。
陳悅目走在她後面,塵土飛揚的水泥路讓鞋邊蹭滿泥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