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緊洗澡睡覺,我走了。”陳悅目站在門口筋疲力盡。從阮曉柔家出來他把兩人拉到學校附近的酒店安頓。
已經淩晨三點,他來回開了兩小時車,現在隻想躺着。
陳悅目獨自回家,重新洗漱完躺在床上。福春平時睡的枕頭被他扔在一旁,“臭東西,沒事找事。”
屋頂映着一條窗外的光,他凝視着,忽然睡意全無。溫度正好,沒有異味,沒有雜聲。陳悅目手摸着旁邊空出的一塊。
福春睡相一般,睡覺時總喜歡把一隻胳膊或者腿搭他身上。睡在旁邊時嫌她鬧騰,人不在忽然覺得……
“挺好,清淨了。”
他長籲口氣,撿起丢掉的枕頭翻身睡覺。
翌日,陳悅目從學校上完課回家,看見玄關處整齊擺放了兩雙鞋。
走進室内,淨化機開着,窗簾被拉上。下午的陽光透過紗簾映在床罩上若隐若現,被子亂糟糟堆在床尾。
陳悅目每天睡醒都會整理好床鋪。他的床隻有自己能睡,福春是例外。
他望着床上兩人相擁而眠。
午後光線讓擁抱的軀體更加柔和,懷裡的人吞咽口水找到一個更舒适溫暖的位置安心入睡。
陳悅目走至床邊。陰影之下福春雙眼直視上方,出于本能環抱的手不自覺緊了緊護住懷中人。
兩人相視無言。陳悅目看了很久緩緩坐下,安靜坐在床邊望着福春懷中發愣。
這時候他該把床上這倆鄉巴佬扔出去,特别是福春,馊主意肯定是她出的。陳悅目覺得該照着她屁股上狠狠抽兩下才能洩憤。
片刻,他回神,卻伸手将福春的手拉過來握住,平靜地看她一眼,舉起手放在嘴邊親吻。
陳悅目把被子拉起來重新給福春蓋上,轉身進了浴室洗澡。
淋浴聲蓋住外面走動。
浴室門沒鎖,陳悅目以前自己住沒有鎖門的習慣,福春來了之後也沒養成。一陣涼風吹進,他正在洗頭,手一把撸掉泡沫轉身,見福春貼在門邊看他。
“幹嗎?”
“二瓜昨晚沒睡好。”酒店環境很好,但是阮曉柔整晚睡不踏實。福春知道陳悅目用的都是好東西,所以決定将人帶回來補覺。
“關我什麼事?”
福春抿起嘴角将他的臉捧住。
“做什……”
一個吻落下,鼻梁上水滴綻開,舌尖輕巧探入唇,短暫而深。
水霧随福春動作滾散。眼睛在霧氣中蒙蒙,嘴唇紅得像蘋果。
“我走了。”
“回來。”陳悅目從後按住門。
衣料洇濕,水聲嘶嘶吐信,花灑落下熱水在地上撞出熱氣彌漫整個浴室。他們拉扯,接吻,深吻,像兩條蛇纏挂在樹枝,在遇見果實的一刹那擡首——
“嗯……”
興奮地喘氣,張嘴,準備一口吞入。
陽台上,兩三隻蜜蜂搖擺在陽光下的紫藤花串中,讓墜在尖尖上的紫色花苞随着顫抖,熱氣從旁邊浴室飄來,空氣中帶着一陣甜膩味道,吸引着它們又飛去遠方。
很久,水聲停止。福春腦袋上搭着大浴巾裹住濕衣服從浴室悄悄出來。
“做賊似的。”陳悅目換上幹淨衣服走在她後面,從衣櫃拿了兩套襯衫挂在椅子上。阮曉柔還在睡,福春幫陳悅目把衣服一件件疊好。
“晚上不回來了?”
“嗯。”陳悅目丢出皮革旅行袋在地上,福春幫他把衣服放進裡面。
“住哪?”
“晚上找我?”
“不找。”
“不找你問什麼?”
陳悅目提起袋子走到玄關告訴福春:“在你們昨天住的酒店,有事微信。“說完轉身出門。
*
一周後,阮曉柔準備投奔開小飯館的舅媽舅舅一家。
拜那窩囊廢所賜,她跟福春跑出來的事已經傳遍村子。
兩個女人私奔,福春升格成村裡人盡皆知的變态,阮曉柔也被家裡勒令不準再回去丢他們的臉。阮曉柔舅舅舅媽這些年和鄉下那邊斷了聯系,她打電話過去的時候兩夫妻很是歡迎,并且立刻騰出住的地方。
福春發消息給陳悅目。下了課,陳悅目提着一盆金風鈴回到住處。
“這麼早回來?”
餐桌鋪滿,有面粉和調好的餡。一排排餃子整齊碼放,暖色燈下看着分外讓人有食欲。
“吃餃子?”
“嗯。”
陳悅目站在門口問:“什麼餡的?”
“鲅魚韭菜的,吃嗎?”福春問。
窗外明媚,透亮的玻璃不知何時貼上一個小小的福字剪紙随風擺動,倒有幾分過年的味道。
“吃。”陳悅目挪回視線,穿鞋進屋。
阮曉柔一頓飯說了不下二十遍謝謝,除了謝謝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汽水在杯中漫出泡沫,她站起身拿着杯子豪邁道:“飲料代酒,我謝謝你們!”說完一飲而盡,臉因為胃裡反上來的氣皺成一團,紅紅的。
“别客氣。”陳悅目把自己杯裡的水喝光,擡眼看向福春,她正給阮曉柔拍背順氣,“你慢點。”
“老三……啥也不說了。”阮曉柔把遞過來的水也喝光。
“吃飯吧。”福春勸,“餃子要涼了。”
她端起盤子給阮曉柔碗裡撥滿餃子,挑的個個都是薄皮大餡的。
晚飯後,陳悅目呆在陽台整理花草。
“花真漂亮,都是你一個人種的嗎?”阮曉柔來到他身旁蹲下。
陳悅目瞅她一眼,把蜀葵花小心提着在盆中倒上新土。
阮曉柔幫着把新土倒進去,“有件事想請您幫忙。”
隔了很久,陳悅目回應:“什麼事?”
一個小布袋被從外套裡兜拿出,“等我走了,幫我把這個轉交給春福。”
陳悅目接過袋子細瞧。一個米白色的棉布袋,面上還有一朵小紅花,做工比不上外面賣的但針腳嚴密認真。他打開袋子,指尖摸到摸到鋒利邊緣笑了笑,又還給阮曉柔,“錢你自己交給她。”
“怕她不肯要。”
陳悅目放下鏟子,“那就收着,你泥菩薩過河還管她,呵。”
阮曉柔一愣,随後淡然:“我都這樣了,往哪走不比以前好。”
“是嗎?你還能有什麼指望?”陳悅目毫不客氣。
她已經錯過改命的最好時機,除了福春誰會那麼傻給她擔保未來?剩下無非就是在不同的錯路之間重複相同的命運。
“這不就是生活嗎?”
廢土裡有一顆小石子掉落,阮曉柔撿起将它放在土坡上滾下,一次又一次。
“努力爬上山本身就是幸福的……哎那話怎麼說的?”
“他爬上山頂所要進行的鬥争本身就足以使一個人心裡感到充實。”陳悅目說完放下鏟子正視對方。
“對對,叫啥西西弗斯,就是這道理。”
“在哪看到的?網上?”
阮曉柔回頭瞧一眼廚房裡正在洗碗的人。
“她怎麼可能?那個大土貨。”陳悅目不可置信,眼睛看向身後忽地亮起來,嘴上仍然尖酸刻薄,“哪個洗腦短視頻上看到就跟着裝文青,惡心。”
“是又怎麼樣,學知識難道還分三六九等?”阮曉柔語氣認真。
陳悅目不反駁,把花一盆盆澆水,修剪枝葉,然後放上架子,仔細挪到合适位置。
“你操心福春還不如多想想你自己,至少她在我這一年半載還餓不死。”
陳悅目話雖難聽但好歹讓阮曉柔稍稍安心,她把錢掏出揣在口袋,“那我先給她攢着。”
夜晚,兩人送阮曉柔去車站等車。福春挽着阮曉柔說話,陳悅目跟在後面散步。
“到地方給我打電話。小枕頭我給你塞袋子裡,你晚上枕那個睡得香。”
“嗯。”阮曉柔把小布袋放進福春手心。
“這啥?”
“東西别拿塑料袋裝,用這個套上保護好。”
福春拇指摩挲布面上的小花,兩根手指插進袋子放在眼前擺弄,“真好看。”
“你喜歡就行,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幫了你。”
小電驢駛過,兩人躲閃到旁邊。福春換了隻手提行李順道與阮曉柔調換位置。
“算,你别擔心。”
她們湊在一處說悄悄話,分享兩人之間的秘密。
阮曉柔回想起當時的情景控制不住牙齒打顫,“……是我幹的。”
吧嗒!
一滴淚落在福春手上,她擡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痕。
福春告訴阮曉柔:“跟你沒關系,他是車禍死的。”
“不是因為我?”
她搖頭:“我一直想告訴你,那晚見過他的不止你。”
“是誰……”阮曉柔緊緊抓住她手腕,很用力,“就算死在我手裡我也不後悔,真的。”
大姐千叮萬囑讓她們别多問以免打草驚蛇,所以她至今不知道那晚事情全貌。
福春停下腳步。路燈下顫動的睫毛陰影蓋住阮曉柔的眼眸,一滴淚從眼眶滑出掉在福春指尖。
阮曉柔眨了眨,再擡起時隻有滿眼笑意,“我害怕但是不後悔。”
“車來了。”陳悅目在後面提醒。
福春抓住人小跑兩步到車站,緊緊抱住阮曉柔。
公交進站停下,她雙手握住她的手腕鄭重:“随時來找我。”
那天她的承諾永遠有效,她會拼盡全力給她幸福。
“嗯,一定。”阮曉柔要尋找幸福,隻有靠自己才能做到。
司機在車上催促,她提着行李上車,握住欄杆将行李袋夾在兩腿間沖外面用力招手再見,突然想起一件事:“小語的微信你加回來了嗎?”
車已經開走,福春站在原地朝遠方招手。
“舍不得你就跟她走啊?”陳悅目冷嘲熱諷,“姐妹情深的戲碼演給我看幹什麼,我又不稀罕。”
福春覺得有理,于是撇下他撒丫子追上遠去的公交。
“晚上不回來啦!”
半晌,陳悅目對着空氣咬牙罵了句蠢貨轉身離去。
*
隔日,陳悅目往家走的時候碰見福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