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鐘,太陽已經大半落下去了,隻在西邊露出一片炫彩的晚霞。通州向市中心進發的道路上,車流仿佛凝固了,寸步難行。汽車的喇叭聲此起彼伏。
方維握着方向盤,看上去比白天更加緊張,脊背都繃緊了。他小心地一步一步往前挪着。忽然手機響了,他瞥了一眼,是王有慶。
他将下巴輕輕點了一下,示意盧玉貞接電話。她心領神會地接起來,王有慶的大嗓門立即通過藍牙音響穿透了整輛車:“頭兒,馮院長在問,你們大概什麼時候能到?”
“正在路上堵着,沒點啊。主機調試好了嗎?”
金英的聲音響起來,“方科長,已經調試過一次了,血濾機有點小問題,不過很快就能修複。”
方維道:“我估計大概還要一個小時。”
盧玉貞在旁邊說道:“耗材包情況有點複雜,我也已經彙報給蔣主任了。從通州拿來的這套動靜脈插管包是意大利索林的,而且隻有一套。從主機到耗材分别是三個牌子的産品,不知道是否适配,建議請有經驗的大夫來看一下。”
金英愣住了:“這……難度太大了。我去彙報。”
方維聽見她小聲地吩咐王有慶:“你去把彩超機推過來。”
方維點了一下刹車,避過了一個亂穿馬路的行人,笑了笑,“有慶,你配合金英再調試一次,都按她的要求做。”
王有慶笑道:“知道了,我一定聽吩咐。”
盧玉貞将電話挂了。天邊呈現着幽暗的藍色,她忽然發現方維的臉在陰影裡有點扭曲,“方科長,你怎麼了?”
方維隻覺得下腹一陣鈍痛傳上來,連帶腰部都又酸又漲。他咬着牙忍住了,低聲道:“沒有什麼。”
“你……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
“是不是……餓了?還是要喝水?”她拿起一瓶礦泉水遞過去。
方維的眼神閃躲了一下,他提起一口氣來,慢慢将車往前蹭了幾步,“不要緊的。”
馮時的辦公室内,高儉和蔣濟仁都坐在沙發上。
馮時點了點手表:“時間有限,你們看看怎麼安排。”
高儉道:“我給心胸外科和呼吸科打電話了,他們各派一個人來,隻是他們都是一直用邁柯維的器械,不能保證成功。”
馮時點了點頭:“這種情況确實有難度,核心還是在插管上。”他又問旁邊低着頭的蔣濟仁:“你有什麼看法?”
蔣濟仁緊緊皺着眉頭:“這次拿來的插管比較細,又隻能試一次,需要膽大心細的大夫,還要和彩超配合得比較默契。能不能請高主任這邊……”
高儉笑嘻嘻地說道:“我一直大力支持,我們中心最好的手術室護士派給你,你隻管指揮。”
蔣濟仁心中十分無奈,隻得說道:“好的,那不如就我來負責組織,讓我的學生來負責穿刺吧。”
馮時向窗外看了看,天已經全黑了,他微微點了一下頭:“也隻有這樣了。讓所有人準備起來吧。蔣主任,你全權指揮。”
叮地一聲,盧玉貞拿起了自己的手機,吓了一跳:“我導師說讓我負責穿刺,這……”
方維對科室之間的扯皮早有預判,也不好說什麼,隻是微笑道:“臨危受命,說明蔣大夫特别信任你,你隻管去試。”
她很緊張:“隻有一個穿刺包,萬一……”
“沒什麼萬一。真出了什麼事,我們有家屬的授權委托書,告一萬遍也告不到你頭上。病人也不是什麼好人,活着說不定還要危害社會。”
“倒不是說這個,病人是老師的親戚呢。以前我動手穿刺的都是剛剛去世的人,這回是第一次穿活人,心裡……有點害怕。”
“你千萬别怕。你老師那邊的壓力更大,關鍵時刻你要替他頂上去。”
他們終于進了醫院,方維直接将車開進地下二層,将箱子搬進貨梯。
盧玉貞緊張得臉都發白了。方維笑道:“深吸一口氣,分三口吐出來。”
她閉着眼睛,按他說的調整呼吸,覺得緩解了一些。
盧玉貞抱着箱子,沉穩地走進ICU的大門,方維在她背後小聲道:“盧大夫,你一定行的。”
她回過頭來,鄭重地點點頭。
方維見她走了,疾奔了幾步,進了洗手間。腰部以下的脹痛一路上險些要了他半條命。
釋放的過程還算順利,他渾身上下一陣暢快。他舒服地吐了一口氣,低下頭,猛然看到了小便池中那紅色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