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清秋佳節,朱雀大街上行人絡繹不絕,夾道種銀杏,黃葉随風飄散。這一派蕭瑟秋景,卻難掩百姓歡度中秋之喜。
一路奢華裝潢的馬車井然有序行進于道路中央,來人紛紛避讓。有人見多識廣些,瞅見馬車上雕刻的靖國府家徽,已知曉這路馬車的目的地。
沿着朱雀大街,直達皇宮明德門。
靖國公此行便是去皇宮,攜家眷出席清秋節宮宴。
當今陛下立國五年,雖尚在修生養息之時,但太平盛世之景已現雛形。當年陛下攜一衆忠志之士,先平定南方,後起兵北伐,終結亂世,一統天下。随後封賞功臣,明家赫然在列,如今已是靖國公爵位。
靖國府這列形制相似的馬車中,有一輛馬車似慢上一步,綴于隊列之後,這懶散之态倒于車中主人一般無二。
馬車内華貴奪目,暖香宜人,明素簌側躺于細軟絨毯上,雙目緊閉,眉頭微蹙。
侍立在側的清越、玥青有些踟蹰。姑娘原是說小憩一會兒,眼下已然熟睡,可皇宮在即,待會兒必須得起身準備了。
她們不知,明素簌正處在一場噩夢中。
夢中,她剛睜開眼,便是觥籌交錯的清秋節宮宴。
宴上,聖上狀似無意地說道:“如今天下已定,國泰民安,朕操心完了國事,也該顧顧家事了。”
語音未落,宴會上衆人神色各異,豎起耳朵細聽。
皇帝接着道:“早聞靖國公有一女,秀外慧中、德貌兼備,今日朕便做主,為膝下長子求取此女,靖國公可答應?”
皇帝膝下長子,便是當今太子。
靖國公面上萬分感激,跪地叩謝。明素簌微愣,也随即跪地謝恩,這門親事便定下了。
随後,她夢中景象一變,發覺自己身着喜紅嫁衣,手執一柄喜扇,頭上沉重,身着鳳冠霞帔。她這是……成親了?
本朝女子成親時有執扇習俗,洞房時由新郎揭扇。很快,她的“夫君”來了,喜扇一揭,她看見當今太子楚衡的俊容。
夢中突然又轉,卻是一片漆黑。縱使是無月之夜,恐怕也不曾有這般黝黑無光,倒像是……她瞎了。
明素簌心下蓦然不安。
周身柔軟的觸感,似是雲被覆身,她應是坐于床榻之上。她從被中伸手,試圖撫摸雙眼,卻觸及一層蒙眼薄紗。
還真是瞎了,那她現下是在何處?
一陣寒鴉驚叫,冷風朔朔。明素簌于一片黑暗中,更覺寒意遍身。
倏忽間,明素簌耳畔傳來一聲低語,似是情人間呢喃:“醒了?還不到寅時。”
她身旁有人。
她身旁那人似噙着絲笑意,可手下動作卻不容置疑。他忽地将她手腕牢牢攥住,摩挲着塞進雲被中。
明素簌感知身旁人的動作,隻好順勢躺下。
那人見她躺下,輕輕掖了掖被角,撩開她鬓邊發絲,湊近耳語:“已至深秋,小心着涼。朕去上早朝,你再睡會兒。”
明素簌聞言,隻覺詭異萬分。她渾身僵硬,有些木然,微微點頭,打發身邊人起身離去。
待她身邊空無一人後,她方緩和片刻,捏捏手指,驚覺手中滿是冷汗。
若是他第一句話還未讓她聽清,那這第二句話,她便已清晰:這人聲音不像太子。
明素簌胡思亂想:難不成這帝位旁落他人了?那她又是以怎樣的身份在此?
她深思片刻,又抛下這些荒唐念頭。畢竟,太子楚衡以賢能揚名,而其餘諸王驕奢淫逸,篡位實在不太可能。他這皇位是穩得不能再穩。
或許是年歲已久讓太子嗓音變化了。明素簌自我安慰着,在床上翻了個身,活動活動僵硬許久的身體。
她這種嗜睡之人,感受下龍床的柔軟舒适,自覺真想睡個回籠覺。但她還有正事需商榷。
方才夢境中,她嫁給楚衡,成為太子妃。現下她應是皇後。可她為何眼盲?為何與她同榻之人,讓她本能地感到畏懼?
明素簌不會坐以待斃,她按下心中疑惑,複坐起身,掀開被子。随即一陣細微腳步聲由遠及近。
“皇後娘娘,奴婢們服侍您起身。”這是一道小心翼翼的聲音,在空曠宮殿中顯得格外清晰。
她确實是皇後,那方才的皇帝必然是太子。
她點頭,幾位宮人輕柔地将她扶起,随後的穿衣洗漱,不需她做任何動作,便已告成。
“陛下何時下朝?”
明素簌知是在夢中,便無太多顧忌,直奔主題。現下疑慮重重,她要見這位新帝,為解她眼盲之惑。
随即,她聽見太監尖細的嗓音道:“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恐怕還需些時候。陛下囑托娘娘自行用食即可,不必等待。”
這聲音很陌生。他并非楚衡慣常的那幾個貼身太監,如何能進新帝寝宮服侍?
明素簌疑慮又起,隻道:“無妨,本宮在金銮殿側殿等候陛下。”
“這……娘娘請随奴婢來。”
宮女攙扶着她,一步一步前進,穩重平穩,應是做慣了這種事。
她很快來到側殿坐下,但不隻是靜靜等候。雖眼前一片黑暗,可耳旁更加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