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
江雨行順腳踢飛路上的一塊石頭,把剩下半個蘋果吃掉。
狡詐的人類。
他又踢飛一塊石頭,拿出一顆脆桃。
他吃東西很快,幾乎不怎麼嚼,往嘴裡一丢就咽下了,全憑那張臉長得好,進食過程也算賞心悅目。
但所有的水果吃完,他還是餓。
塑料袋裡就剩一件東西:聞炤用來鎖他的手環。
這手環神奇,他把自己的手拿出來後,它沒進地闆的另一端就自動浮出來了。
江雨行思索了會兒,把手環從袋子裡掏出來。
手環上的紋路消失不見,入手觸感光滑冰涼,在夜色中隐約反光。他用衣袖擦了擦,放到嘴邊,牙齒試探性輕磨兩下,然後——
嘎嘣。
用力一咬,咬下小半截。
旋即江雨行表情變得難以言喻,瞪着眼把剩下的半截手環看了又看,很勉強才吞咽下去。
真難吃!
他把半截手環丢回袋中,甩着這塑料袋大步下山。
他要好好研究一下人類。
山風很肆意,在林子裡嗚嗚嗷嗷,時不時驚起幾聲鳥叫,連帶出一串扇翅聲。
聞炤的住處靠近山腳。可即便如此,江雨行走出山腳,走到外面馬路邊,還是花了半個小時。
天空依然黑漆漆。
月亮挂在西方,被路過的雲擋去半截,但視野很亮,路面上燈一盞又一盞,杵得高大筆直。
人類也依然沒醒。路上隻跑着一輛長條形、腦門上亮着數字和兩個地名的車。它晃晃搖搖來到一塊牌子前,開車門,等了一會兒把門關上,晃晃搖搖走了。
江雨行好奇地過去,仰頭觀察片刻,癱着張臉轉身擡手,将虛空撕出一道裂縫。
那牌子上的規則他看明白了,可存在一個根本性的問題——他并不清楚自己住的地方叫什麼名。
想要回去隻能靠自己,但走路太累,研究人類還是等下次吧。
他一步踏進裂縫中,下一步踏出來,出現在阿福喪葬用品店。
和離開時候相比,店裡沒什麼變化,燈亮着,門口的卷簾隻拉了一半,人彎下腰就能通過。
不過氣氛很詭異,瘦猴和花臂正舉着鐵棍,和一隻背着雙肩包、足有半米長、直立起來的螃蟹對峙。
江雨行出現在他們中間。
雙方都吓了一跳,花臂反應快半拍,把江雨行往自己這一拽,指着螃蟹說:“老大,你終于回來了!這個變異大閘蟹偷了你的包,還敢找上門!”
“我不是大閘蟹,我沒有偷,我是主人的戰寵!”螃蟹口吐人言,聲音稚嫩清脆,反駁完委委屈屈沖着江雨行:“主人,他們不信我。”
江雨行:“既然不信,為什麼不直接煮來吃了。”
“……叽?”螃蟹驚了。
江雨行從花臂手裡抽出自己的手,對兩個人類說:“它叫萬。”
他不打算在一樓待,四下掃了眼,向樓上走。
萬哼哼兩聲,背包跟上。
人類們發出驚歎和感慨,不過驚歎感慨完,又發出顫悠悠的卡頓聲音:“老大……那個,你,殺完,人,了嗎?”
江雨行腳步一頓。
他把木闆台階踩得嘎吱作響,到了二樓,憑感覺進去一個房間,啪一聲把房門拍上。
“看來是沒有。”
瘦猴扒拉在樓梯口欄杆上長舒一口氣,接着換上嚴肅的語氣,沖上面大喊:“老大,不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二樓沒給回應。
瘦猴嘿嘿笑了笑,打算再找兩句詞喊給樓上聽。
花臂表情一變,按住他肩膀:“别說了,有人來了!”
兩個人扭臉看向門口。
大概過了十幾秒,一個拖拖沓沓的腳步聲來到卷簾門外。首先看見的是這人的褲子和鞋,随即這人彎下腰,把腦袋歪了進來,問:“老闆,現在能買紙錢香燭嗎?”
是個幹瘦的小老頭,臉上笑呵呵。
“當然能。”花臂放松下來,也挂上笑臉。
小老頭越過卷簾門鑽進來,也沒怎麼挑選,拿了一對小香燭,和一小摞天地銀行貨币,遞出一張百元鈔。
“15加12,一共27。”花臂算好賬,又說,“要再來點别的嗎?你看這個大别墅,還有這個跑車,剛到的新貨!”
“不用不用。”小老頭擺手,接過找零,又從門底下鑽了出去。
風往屋子裡吹了幾歇,掃進來兩三片落葉。花臂把卷簾門一拉到底,看了眼牆上的挂鐘:“我去睡覺。”
“我不想睡,我再打兩把遊戲。”瘦猴癱進椅子裡。
不大的店鋪徹底安靜,伴着時起時停的風聲,屋外天空漸明。
晨星在東方閃耀,房間裡光線蒙蒙如霧,江雨行睜開眼。
空氣裡多出某種難聞的氣息,有些刺鼻,還有些微臭。江雨行表情不太好,掀掉被子下床,看見萬碩大的身軀變回了巴掌大小,要死不死趴在門口,黑豆眼睛閉了睜睜了閉,似乎在眩暈。
他過去把螃蟹撿起來,擰動門把,走下樓。
到了一樓,難聞的味道更重,幾乎要把這裡的兩個人類腌入味。
花臂裹着毛毯蜷縮在椅子上,嘴唇烏紫,隔幾秒抖一下,察覺到江雨行下來,巴巴擡起眼:“老大,我好難受,我頭暈,還想吐。”
瘦猴坐在牆角兩個花圈中間,懷裡抱着個紙紮大别墅,神情也是非常恹:“老大,我也好難受。我突然間心情好差,好難過,想就這樣死了算了……老大我是不是得抑郁症了。”
這句話說出口,眼淚跟着奪眶而出,吧嗒吧嗒打濕了紙紮。但緊接着他開始掙紮,鯉魚打挺般蹦起來,“不行不行,抑郁症了要去醫院看,不能想着去死。”
“你也一起去醫院。分頭行動,我叫車,你帶上——”瘦猴抹着眼淚要站起來,但還沒往外走,腿一軟咚的摔了下去。
他慌慌張張擡頭找江雨行。
隻見江雨行站在放錢的抽屜前,滿臉嫌棄地捏起一張百元鈔票,輕輕一撕。
“——嗷?”
*
街道上。
沉眠一夜的城市蘇醒過來。早餐店的竈頭上蒸騰起水汽,食物的味道四溢;菜販們沿街擺開菜簍,裡面裝的都是新鮮帶露的蔬菜。
還有其他賣瓜果肉類的。
人聲車聲漸漸熱鬧。
一個幹瘦的老頭在人群中走着走着停了下來。
滴——
後面有個騎車的按響喇叭。
老頭沒讓。
滴滴!
騎車的人又按了兩聲。
老頭還是不讓。
騎車的人惱火地罵了句粗口,調整車頭打算繞過去,老頭突然有了動靜——隻見他的腦袋像顆皮球似的從脖子上滾了下去,鮮血驟然噴湧。
“啊!”人們迸發出尖叫。
杵在原地的軀幹也在動。似乎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撕扯它,小臂、大臂、胸、腰、臀、腿咚咚咚掉到地上,轉眼成了一灘爛肉。
“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