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主子的話,”虎佩亭叩首上禀,“貴妃娘娘問了問傷情,又抱着國舅爺哭了一陣,最後……規勸國舅爺早日成親。”
“那國舅爺是如何作答的?”
“國舅爺說自己丢了一隻眼睛,不願意連累旁人一同受苦,因而婉拒了娘娘的好意。娘娘還說……要請主子為國舅爺下诏賜婚呢。”
三生天子聞言謂虎嘯林道:“你聽聽,她倒替我做了主了。”
虎嘯林稍稍一擺手,虎佩亭眼尖瞧見,趕忙行禮退下。
三生天子一面由虎嘯林攙扶着起身下炕,一面又說:“日月催人老,我都四十三歲了——太祖皇帝這等年歲時尚在闖屍山、踏血海,我卻已做了十五年的皇帝了。”
二人步出西暖閣,迎着秋風緩行于慕霜宮内。
“秋風侵擾,寒意漸深,太子的病怕是要更重了。”三生天子沿着遊廊一路向前,不時地打量着頭頂的彩繪,“虎嘯林,近來他還那般刻苦用功麼?”
“是,太子殿下日日手不釋卷,縱使惡疾纏身也不曾懈怠。”
三生天子笑道:“不愧為國朝儲君。”
“近來貴妃娘娘常常念叨未曾為皇上誕育子嗣,因此琢磨着傳花文鼎入宮請脈呢。”
“不必了,”三生天子倒十分豁達,他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兒子……養一個就夠了。”
皇帝看似在圍繞太子而溫言叙話,但虎嘯林不得不略作聯想——皇上惟有太子一人為嗣,可先帝爺不止皇上一子,尚有皇弟葆甯王在世。
三生天子降生之日——彼時道宗皇帝在位,為皇長孫的出世而尤感開懷,當即下诏冊封為皇太孫。後道宗禅位,先帝登基,三生天子被立為元儲。先帝駕崩之日,三生天子二十八歲,而當今太子與葆甯王同為六歲。
葆甯王于法統上是三生天子之弟,出生之日卻比太子還要晚一些,由此深得三生天子寵愛,幾乎與親子無異。在位十五年來,皇帝一貫對葆甯王百依百順,甚至專令他坐鎮太甯局排演戲目,可謂極盡榮寵。
而所謂“兒子養一個就夠了”——莫非皇上竟是厭惡葆甯王的麼?
以往可從未顯露出來過。
虎嘯林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應付着皇帝近乎漫不經心的談笑,根本不敢稍有輕視。
三生天子自幼聰敏過人,諸藝皆能,尤得祖父道宗鐘愛;複又博覽群書,熟谙帝王心術,生殺予奪俱在他一人口中。“伴君如伴虎”絕非虛言——即便是在旁侍奉多年的虎嘯林也捉摸不透三生天子這種忽功忽罪的心思。
“我聽說東宮往内侍省退了個小宦官,這是真的麼?”三生天子饒有興緻地回首問。
“回皇上的話,”虎嘯林躬身奏禀,“确有此事。據太子身邊的貼身内侍宗承受言講,那小宦官是伺候殿下時失了儀态,故而……”
“改日将他召來。”
“老奴遵旨。”
……
崔文純孤身一人行于吏部衙門之内,念及又要推舉宰執,難免一陣煩悶。
當他至靜室向左侍郎朱瓒宣讀完旨意,朱瓒亦輕輕地喟歎了一聲。二人一同于書案旁落座,一時并未出言。
良久,朱瓒緩緩地起身,往書架處捧了文書後轉回,因說:“尚書令名雖長官,實為虛職,尚書省大權盡在仆射之手。既然周仆射榮升尚書令,朱某便力薦烏台安世公遞補。”
聽他提及費名臣,崔文純不由笑道:“朱公今日之見仍與先前廷推宰執時相同。安世公慣為幹臣,自然是一時之選。可惜廷推本無單薦一人之理,朱公須于忠純之臣中再擇二三聊慰上心。”
朱瓒皺眉道:“崔學士說什麼‘廷推本無單薦一人之理’?且問太祖、太宗,廷推豈有吏部左侍郎與翰林學士私相議定之理?本朝一應規制俱源于太祖,皇上如今竟多有廢棄不用,凡事隻圖一役畢功,誠非社稷之福。”
崔文純歎道:“上意如此,你我無甚能為。”
半晌,朱瓒沉沉道:“我薦禦史中丞費名臣、禮部尚書沈叔駁、刑部尚書李乃安三人,不知崔學士有何高見?”
思索了片刻,崔文純颔首道:“李公曆仕兩朝,深通刑名——朱公所言與崔某之意相合。”
計議已定,複又忐忑不安地等候了半晌。見三生天子與太子未曾遣使傳書,二人這才各自拟了奏疏,着人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