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兄弟的死訊,三生天子不由沉痛地歎了一口氣,望着臣工們說:“朕既受命為天下之主,隻顧明示國朝法度,卻未能保全手足情義。如今想來,實在懷愧于先帝,将來不知以何顔面複見先帝于泉下。”
端欣頭一個跪下,朗聲寬解道:“皇上不徇私情,恪遵祖宗成憲,無可指摘。葆甯王有違刑律,實為古往今來第一辜恩背德之人。還望皇上暫收垂憐之心,以免有傷聖明之譽。”
“話雖如此,”三生天子慘然灑淚,“朕卻不能似他一般無情無義——崔卿。”
崔文純應聲作答:“臣在。”
“拟诏,不削葆甯王爵位,賜谥為忠,許其陪葬安陵。”
安陵為三生天子依據風水堪輿之術而親自選定的萬年吉壤——自他嗣位當年便開始修建,曆經十三載而竣工,耗銀六百四十餘萬兩,花費為本朝曆代帝陵之最。
安陵建有山門、方城、明樓、享殿、配殿、朝房、神道碑亭、神廚、神庫等,将原本的油料彩繪統統改為真金彩繪,又令大臣自劍南運來各類名貴木料充飾陵中。另辟臣工墓茔,恩準親信日後陪葬。而今葆甯王首獲殊榮,卻是永遠也離不開皇帝了。
崔文純一面寫旨,一面默然悲歎。
俟京華入秋,銮駕終于返回。太子、崔缜領一衆文武于城外恭迎。三生天子率先下舟,崔缜邁步迎上。
三生天子慰勞道:“有崔卿居中籌度,朕自然是能放心的。”
“承蒙皇上惦念,”崔缜躬身回話,“臣于心有愧。”
三生天子聞言大笑。
虎嘯林從後面兒匆匆趕來,扶住皇帝緩緩向前。太子則孤身跪于道旁,身形又消瘦了不少,眉宇間滿是沉疴難愈的病氣。一名容貌俊美的宦官攙着他慢慢站起——太子那瘦如竹竿一般的身子于蕭瑟的秋風中搖搖晃晃。
三生天子瞧太子滿面冷汗,戰栗着身子不說,就連雙腿也微微發顫;又見他唇瓣上疤痕遍布,此時仍緊緊咬着下唇,不由發問:“太子這是怎麼了?”
那小宦官笑着答話:“回主子的話,殿下犯了痼疾,一時有些……”
“皇上,”崔缜适時打斷了宗承受的陳述,“自您南巡以來,太子殿下勤于政事,已将十餘年來積壓的八千六百餘道奏本悉數批答完畢。臣從旁輔弼,實在至為感佩,謹為皇上賀。”
三生天子觑眼打量了一番病病歪歪的太子,似笑非笑地說:“難為你了。”
“兒臣……”
“傳令還宮!”不待太子說完,三生天子朗聲吩咐道。
“皇上起駕!”
經由虎嘯林的一聲叫喊,黃羅蓋傘就此高高揚起。内侍們個個高舉幡幢朱牌,伴随着由太甯局伶工演奏的“得勝令”次第向前,簇擁着三生天子的銮駕浩浩蕩蕩地往慕霜宮去。
太子忍着萬般痛苦向皇帝下跪行禮,繼而又起身步行相随。
……
皇帝經慕霜宮寶光殿背後名為“養怡”的小門轉往後殿。
後殿面闊三間,正間懸有三生天子禦題“明心”之額。取道屏風後一繞,皇帝步入西次間,于通炕上盤腿坐好,一衆太監宮女旋即魚貫而入。此處名喚“遐觀齋”,因位置隐秘,素來為皇帝尤所珍視。
甫一入齋,三生天子當即換了便服,自宮女手中接過巾帕,拭去了滿頭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