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禾栀想起第一天來蘇喻家,那房子家徒四壁,卻收拾得格外整潔,祖孫三人穿着陳舊,卻看不到一點污漬,都說人窮到一定程度就顧不上體面,但蘇喻不同,即便生在底層,也有自己的堅持和傲骨。
這小呆瓜自尊心太強,直接讓她接受幾乎不可能,隻能“曲線救國”。
倪禾栀翻出幾件尺寸略小的裙子,前段時間名媛圈刮起一股童裝風,她作為圈子的風向标,自然要備幾件“戰衣”,比量舒慧的身形,正好合适。
她把裙子捧給舒慧,舒慧愕了一瞬,打着手語問:【這是什麼?”】
“給你的衣服。”倪禾栀語速放得很慢,一字一頓,确保舒慧能讀清她的唇語。
舒慧讀懂了,眼睛蓦地亮起,掩不住的欣喜:【給我的嗎?】
倪禾栀點點頭,唇角蘊着溫婉笑意:“有很多呢,看看喜不喜歡?”
舒慧雀躍地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鋪開衣服,每一件都好漂亮,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跟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所見到的都是火光中的幻影,眨眼便消失不見。
女孩一般到了十三四歲,第二性别就開始分化,身體也随之發生變化,去年合身的衣服,今年變得特别小,尤其是上衣。
前年夏天的時候,蘇喻給舒慧買過兩件新衣,隻是今年她個頭一下子竄高,總感覺衣服很緊,勒得前胸隐隐發疼。
舒慧知道家裡沒有富餘的錢,姐姐除了學習之外,還要下地幹農活﹑做兼職,每天都過得很辛苦,而且姐姐從來舍不得給她自己添置一件新衣,舒慧又怎能心安理地開口讨要。
倪禾栀碰碰舒慧的肩膀,示意她去小房間換,舒慧遲疑了下,打手語問:【這一定很貴吧?】
倪禾栀溫柔地摸摸她額發:“沒有,都是我穿不下的舊衣服。”
說着,拿起一條裙子往身上比了比:“看,是不是小了?這些衣服原本就不要了,正好你能穿,多合适呀。”
這樣一說,舒慧又開心地笑了,但還是不敢拿,轉目看着蘇喻,用眼神征求她同意。
蘇喻對上舒慧的視線,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溢滿欣喜和雀躍,這一刻她心裡像被扔進一顆酸澀的果子,苦味直沖眼睑。
雖然倪禾栀剪吊牌的動作做得很隐蔽,但還是被眼尖的蘇喻瞧見,她說是她不要的衣服,那為何千裡迢迢帶來?
蘇喻知道倪禾栀這麼說,是顧及她的自尊心。
舒慧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買過新衣服了。
蘇喻沉默幾秒,在舒慧凝滿期待的目光下,輕輕點了下頭。
“去吧,試試能不能穿。”
舒慧高興得差點跳起來,朝倪禾栀一連串打了幾個“謝謝”的手語,迫不及待地進去試穿。
蘇喻望着妹妹歡脫的背影,眼底不由地蒙上一層濕潤的微紅。
良久,她緩緩垂下頭,唇顫了顫哽出三個字:“對不起……”
她沒能照顧好妹妹,給不了她更好的生活,連每年添置一件新衣這樣的小事都無能為力。
蘇喻的那句“對不起”,舒慧沒有聽到,卻清晰地落入倪禾栀的耳朵裡。
倪禾栀的心狠狠一疼。
父母去世時蘇喻還未成年,自己尚且需要被撫養,卻獨自挑起生計的重擔,不僅養活全家,還把身有殘疾的妹妹送進特殊學校接受教育。
倪禾栀無法想象其中的艱辛,蘇喻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是如何做到的。
她一定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
她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更不用向妹妹道歉。
倪禾栀也不知道怎麼了,見到蘇喻難過,心會一陣陣抽疼,反應過來不妥時,雙手已經伸過去抱住她,索性放任自己,将蘇喻抱得更緊些。
蘇喻肩膀僵了下,随後松下來,看見倪禾栀眼睛裡有一點晶瑩的東西。
不是憐憫,不是同情,也不是唏噓的惋惜……
因為那種眼神,蘇喻從小到大遇到無數,她童年的窘迫和卑微就在這種眼神的打量下,變得無處躲藏。
可倪禾栀沒有,她眼裡沒有任何悲憫的異樣,隻有蘇喻從未見過的……
心疼。
“蘇喻……别自責,那不是你的錯。”倪禾栀的聲音低下去,溫柔又暖綿。
蘇喻鼻尖極快地發酵出酸酸的感覺,她想,自己怎會變得這麼脆弱,竟然會因為一句話而忍不住落淚。
可是……倪禾栀懷裡真的好暖。
從來沒有人在她難過失意的時候,給過這樣一個溫暖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