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洛河堤邊堆滿了烏壓壓的人群,高頭紅傘下的鈴聲和河堤上的流水聲不斷。姬青翰往前勾了勾身子,樓征立馬将他推到河堤邊。
脫離了旋傘的人群,一股怪味撲面而來。
姬青翰擰起眉,用細絹捂住鼻腔:“什麼味?”
樓征沒回話,隻是走到河堤邊。正巧有看熱鬧的百姓跑來幫忙,他主動接了旗杆,伸手解下頂端的彩旗,舉着杆子去撥河裡那顆頭。
那顆頭在河裡浮浮沉沉,終于在吆喝聲中靠了岸。
已經有人去尋官差了。
看熱鬧的人卻越聚越多。
姬青翰的注意力仍舊不在頭顱上,他捂着鼻腔,目光在人群裡巡遊,最後落到那位神秘巫禮身上,卻見對方穿過人群,施施然退到堤壩邊。
巫禮今日身穿黑色的長禮服,五指寬的腰封掐着瘦削的腰身,腰封上墜着兩串雕花的銀制禁步,禁步長至小腿。
他的衣擺垂在地上,走動時卻沒有掃走地上的彩旌。直到停在白洛河堤邊,巫禮的衣擺順着堤壩滑進水中,浸在水裡,随波漂流。
他站在水邊,仿佛一株臨水幽蘭。
那夜在懸崖下發生的事,姬青翰一直沒有告訴第三人。
太子心中存疑,以為是自己瀕死産生了幻覺,又或者是昏迷時做了一場古怪的夢,于是命令樓征在城中尋找男巫。
男巫還沒找着,卻先見到本尊。
姬青翰心中除了困惑,還有些隐隐激動。
他有話想問對方。
比如,你怎麼救的我?
那麼重的傷,竟然救了回來,說是起死回生也不為過。傳說的巫禮難道是一位杏林高手?
還有,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河洛白堤上?
若巫禮是鬼魂,河堤邊設有驅鬼的祭司祭壇,沿途還有繞傘的行僧,你這鬼魂,怎麼驅不走?
為什麼……
“大人!”樓征喊他。
姬青翰咳嗽一聲。
日光下,香柏煙灰消失殆盡,河水波光粼粼,視野逐漸開闊,姬青翰遠遠瞧見一座青碑,就矗立在視線盡頭,他扭過頭,見衙役們将頭顱出現的現場圍起來,正在勸周圍的百姓離開。
“這頭,是誰撈上來的?”衙役高聲喊道。
姬青翰朝着樓征一點頭。
樓征:“是我。”
那衙役瞧見了樓征與一身病氣的姬青翰:“和我們走一趟吧。”
他話音剛落,人群中擠進來另一位當差衙役,對方撞見了四輪車上的姬青翰,神色一變,當即拽過領頭的衙役。兩人耳語了幾句,才一前一後走到姬青翰面前。
陸豐露出謙卑讨好的笑容:“這位大人,日頭毒辣,不如去衙門坐坐,喝口涼茶,消消暑。”
姬青翰原本就嫌棄周圍缭繞的古怪氣味,再加上現在被這麼多人打擾,他估計也沒法與巫禮交談,于是順勢應下來。
樓征推着他的車折返春城。
留下拎着頭的衙役面色鐵青。
陸豐擦着虛汗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小徐啊,那位大人可不是你我能得罪的。”
徐忝垂下頭:“陸大哥,這位大人又是什麼來曆?”
“前些日子沖撞了祭壇的那位。”陸豐指了一下東北方向,“豐京來的,比之前的那位還要厲害。”
徐忝暗暗心驚:“這些大人物,怎麼個個都往我們春城跑?”
“據說,是為了選新的靈山十巫。何儒青老将軍和太子争着給宣王舉薦自己的人,雙方各持己見、關系勢如水火。宣王便定了一道規矩,在明年開春之際,每人舉薦十位身有奇才的人物,讓這二十人當朝比試,誰能力更甚,誰便是靈山十巫。”
徐忝:“那之前的靈山十巫呢?”
陸豐垂下眼,看着正滴水的頭顱包,低聲道:“你可聽過那句話。成王十二年,疠氣流行,靈山十巫為調陰陽,平疫救世,半數具亡。”
成王十二年,瘟疫流行,靈山十巫中有半數人因為那場瘟疫而死。
成王十二年距今已有三十年,三十年間沒有新的靈巫問世。宣王三年,當朝天子姬如歸終于準備挑選新的靈巫。
靈巫的名号聽上去似乎與鬼神打交道,其實是一群身負奇才、博聞強識的能人,他們最大的作用,就是在合适的時候,濟世救民、為國捐軀。
***
春城的衙門中,姬青翰的四輪車停在主位旁,辦案的衙役在堂中呈報,他便挑了一卷檔案翻閱打發時間。
“眼下正是行僧繞城旋傘、群巫設祭壇遊行的時候,城中百姓絡繹不絕,光是路過那段路的每天都有幾百、上千号人,搜查難度極大。”
徐忝将那顆頭顱放主桌上,伸手揭開麻布。
那是一個男人的頭,雙目圓睜,死不瞑目。眼睛的位置汪滿了墨綠色的膿水,面部有些塌陷,仿佛皮骨下經曆了一場暴雨後的坍塌。再加上在水裡滾過一遭,粘稠的液體一直往下流淌,打濕了包裹的麻布,在桌上洇出了一攤水圈。
姬青翰覺得有些刺鼻,偏了下頭,目不斜視翻着手裡的書。
徐忝:“白洛河堤前是旋傘官道,還有戴着面具的傩舞遊行隊伍,兇手很可能藏在這兩支隊伍中。可能是百姓、行僧、祭司、戲子、你我。”
姬青翰掀了一下眼簾。
樓征領着之前的行僧回來了。
僧人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各位大人,今日參加祭祀的行僧共有七十八人。都在這名冊上了。”
樓征将另一份名冊交給姬青翰:“祭司說,他們那邊負責祭祀、遊行的人大約有二百多人,這其中不包括春城臨近城鎮來幫忙的祭司。”
姬青翰放下打發時間的書,浏覽了一下名冊:“最近可有百姓上報家中人口走失?”
陸豐:“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