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悶咳起來,岔開話題,随意問道:“你看上去比我小,還未及冠?”
春以塵怔了片刻,站直身體,聲音拔高道:“我二十又一!”
姬青翰察覺到了他的反常,也沒點破,玩味地說:“我比你年長兩歲,你可以稱呼我為兄長。”
春以塵寸步不讓:“長書弟弟。”
姬青翰食指微蜷,頓了片刻。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敢叫太子長書弟弟。
大不敬。他卻不生氣。
說起來也有些意思,或許是因為那一碟花,一壺果酒的緣故,他看春以塵總覺得親切。
“你是春城本地人?知道白洛河堤上遊是哪嗎?”
“我是川蜀一代的人,不過之前在春城小住過一段時日,”春以塵又去撥那捆燒焦的樹枝,發出噼啪的脆響,“白洛河是東西走向,它的上遊是城西,那裡高山密林,鮮有人煙。隻因密林深處有一處山寨,是個落敗的苗寨。寨中有一座祭司的雕塑。雖然雕工精美,栩栩如生,但不知是人是鬼。春城百姓不想觸了鬼神,所以無人敢前往苗寨一探究竟,時間長了,就留下了許多秘聞怪談。”他轉過頭,“你打聽那寨中做什麼?不會是想去那裡吧?”
姬青翰的手挪到腿上,手指揉了一下細滑的絲綢,心道:想去,隻是還沒到就跌下懸崖了。
他說的話半真半假:“我近來對巫蠱比較感興趣。去倒是不必,光是結緣春城中的靈巫,就夠我消遣打發時間了。”
春以塵輕哼了一聲,提起青梅酒,直言道:“我對靈巫不了解。倒是你,為什麼對靈巫感興趣?”
他的态度較之前有了些許變化,姬青翰睨了他一眼,倚着靠背,淡然道:“家中姨娘是一位大夫。她早年以身試藥,不料出了差池,導緻烏發皆白。到後來,姨娘不過古稀之年便油盡燈枯,隻留下了大量醫書,從此一夢不醒。”
姬青翰的目光凝在那堆灰燼上,“她生前曾專研南方的巫醫,知曉了苗疆的蠱術裡,有一種邪惡的蠱術。該蠱術,隻要将人活活燒死,并打造出一尊與其模樣相似的石像,再将燒成灰燼的屍骨用石匣封起來,壓在石像下,那人便會三魂分散、六魄離體,永世無法解脫。”
世間真有這麼兇惡的蠱術嗎?
姬青翰卻不信。
他的目光冷然,面對那堆灰燼生不出半點憐憫之情,似乎是坐在高高的雲台上的帝王俯瞰着芸芸衆生,偏偏說的話卻是,“這種殘害人命的法子,就連大周刑罰中都不曾記載。”
姬青翰的手按在了劍上,那朵木芙蓉落到了地上,“我不相信世間真有人會因這種巫術而亡。三魂六魄離體,更是無稽之談。我隻知,就算是窮兇極惡、罪大惡極的人,也該交由本朝天子予奪,依照大周律法問罪。”
後半段話他沒有說出口。
姬青翰覺得,用這麼殘忍的辦法去殺死一個人,并讓他的三魂六魄永遠漂泊在塵世間,永無甯日,那殺他的兇手,與惡鬼有什麼區别?
想出這種蠱術的人,不是人間的惡鬼又是什麼?
春以塵沉默了一陣:“你這不是對巫師感興趣。更像是想滅了神佛一道。你看上去,不像是會在意他人性命的人。”
姬青翰似笑非笑,隻接了他的後半句:“我也是人。哪有人,不在意人的性命。”
官道上響起馬蹄聲,樓征去而複返。他在回春城的路上遇到了前來查案的徐忝等人,将屍首的事簡潔轉述後,一隊人馬馬不停蹄趕來。返程途中,樓征特地敲打了衆人,不能暴露姬青翰的身份。
陸豐派人将火堆圍起來:“官差辦案,閑雜人等皆需離開。”
春以塵從行囊中摸出了一沓文書與一卷绫羅:“等等!我不是閑雜人等。我是新到的縣令,這是我的敕碟與告身,你們可以核查一下。”
一衆人狐疑地望着他。
姬青翰的視線也移了過去。
官員走馬上任都需要帶兩樣憑證,一樣是敕碟,是吏部發的委任狀,上面有吏部的大印,很難弄虛作假。而绫羅制成的告身,則詳細記載了官員的姓名籍貫年齡等。
陸豐核查了他的身份,竟然是真的委任狀,一時間也不能真把人趕走,隻猶豫着望了一眼姬青翰,希望太子定奪。
如果真是縣令,春以塵估計早晚會知曉姬青翰的真實身份。
姬青翰才告訴對方自己叫賦長書,眼看謊言不攻自破,饒是他臉皮再厚,也有些不适,他偏過頭,手握着拳頭,擋住唇,低咳了幾聲,适時道:“樓征,出來許久,我有些累了。”
好在他不必辛苦地在一旁看着徐忝等人查案,畢竟這些經過最後都會詳盡地呈在他的案桌上。
千言萬語,最終彙為一句話:堂堂太子殿下,竟然因為掉了馬甲,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