噴灑在頸邊的呼吸滾燙,春以塵摸了摸姬青翰的臉頰,察覺到他正在發熱。
姬青翰的喉嚨裡似含了一塊碳,灼傷了他的嗓子,吐出的呼吸沉重又幹燥。他的眼皮發澀,難以睜開,全身酥軟無力,唯獨被砸斷的雙腿鑽心刻骨的疼。
姬青翰雙眉緊蹙,上半身微微蜷縮,他緊緊攥着春以塵的後背,手上青筋暴起,咬緊了下唇。
“哈……”
隔了片刻,他似乎從疼痛中蘇醒過來,慢吞吞地打量過周圍,雙眼從空洞無神到聚焦,瞧清閃電白光下的那尊木刻。
他的唇角滲出了一縷血。
姬青翰手撐着地,直起身子,從春以塵懷裡坐起來,嘴唇翕動,似乎默念着什麼。
春以塵湊近了一些,聽見他沙啞着聲音,氣息微弱地喃喃自語。
“孤咳咳……睡了多久了……”
春以塵注視着他,覺得他突然來了精神,很像是。
回光返照。
他抿了一下唇:“不久的,殿下。”
姬青翰的每次呼吸都顯得很困難:“哈……降神宴……卯日神降了嗎?”
那降神大宴幾乎成了屍山血海,滿地倒着蠱毒發作的祭祀,一張張陰詭的面具在黑雨中讪笑、哭泣。
春以塵不敢刺激他:“今日的日子不好,大雨影響了宴會……”
姬青翰的目光中沒有往日的半點神采,隻有疲憊與陰郁,“回答孤,他有沒有神降?”
春以塵唯有沉默以對。
不言等同于答案。
太子爺似嘲笑一般,短促地哈了一聲,又問:“那些中毒的人,還活着嗎?咳咳,又有多少人死了,一個?十個?還是一百個,亦或是滿城池……”
大雷如千山崩塌。
慘淡的白光下,春以塵窺見他仰起臉,白如紙的臉上挂着兩行淚。
太子爺哭的時候沒有聲響,春以塵不忍心拆穿他,隻能偏過頭。
“回答孤,還有沒有人活着?死了多少人啊?春以塵。”
春以塵并不清楚。
情況危急,他隻能帶姬青翰率先離開,至于那台上的其他人,他無力援助。
“殿下,下官無能,暫時不清楚有多少人……”
姬青翰身體搖晃,劇烈咳嗽起來,好似隻剩下一副脆弱的骨架在支撐。
“都死了?”他疑惑地問,又重複了一遍,唇齒都是血,“哦,都死了,原來是我做的好事。”
他的唇角微微下撇,神色麻木地給自己定罪,“大周太子一意孤行,在白洛河堤邊設下降神之宴,卻引來血侯,屠殺全城人。都死了。宣王的好太子,姬如歸的長子,混賬的太子爺,幹得好。”
他模樣狼狽,自言自語:“那孤……為何還活着?”
“我還有什麼臉面活着,去見宣王?”
他沉默下來,目光中了無生機,似乎籠罩着陰霾。
“孤想起來了,”姬青翰微微轉過臉,望着木門,“我要,殺了李莫閑。”
春以塵心神震撼,擡起頭。
姬青翰神色冷靜,命令他:“去把那個木刻拿過來。”
春以塵咬牙,從供桌上抱下木刻,姬青翰接了過來,也不在意木刻是何方神佛。
隻是當雷落下的時候,姬青翰便雙手捧着木刻,用盡全身力氣砸在地上。
木刻四分五裂。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撿拾起每一塊木塊,細細摩挲着木塊的邊緣,檢查木塊是否擁有鋒利的邊緣或者尖銳的角。
實話實說,以姬青翰現在的身體與精神,對上全盛時期的李莫閑,無異于以卵擊石。他砸的時候喘息得厲害,不得不依靠在春以塵身上。
可春以塵仔細考慮一下,覺得兩個人未必沒有活路,于是也幫着他,在驚雷裡砸木頭,并把砸成條的木頭放到姬青翰手邊。
一柱香後,姬青翰獲得了一根小臂長的木棍,木棍有孩童手臂粗,頂端尖銳如刺。
他道:“春以塵……咳咳。”
“下官在的,殿下。”
他把木棍丢進春以塵懷裡。
“你爬到房梁上,躲起來……不要出來。”
春以塵一怔:“殿下,我可以幫你。”
“我拖住李莫閑的時候,你就跑,不要回頭。”姬青翰垂着臉,有些昏昏欲睡,“如果我死了,你不必管我。兩個人,二對一,總要活下來一個……”
姬青翰說,“上一次……你死的時候二十一,這一次,要活得更久。如果可以……也好替孤給那些因孤而死的人道個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