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你看书网

繁體版 簡體版
恋上你看书网 > 鬼燈如漆點松花 > 第26章 玲珑書客(三)

第26章 玲珑書客(三)

章節錯誤,點此舉報(免註冊),舉報後維護人員會在兩分鐘內校正章節內容,請耐心等待,並刷新頁面。

月萬松淨了手,走進船艙,聞言低聲驚歎一聲:“小女也知曉他。或許說,讀過數算名篇的人都認識頹不流先生。”

卯日微笑着點頭:“沒錯。五哥擅長數算。他與高秋姐姐是青梅竹馬。但五哥自小身體虛弱,跟着山中仙人隋乘歌練過幾天八段錦,一直在川蜀養病。養病之餘他便自學了堪輿、數算、天文。”

成王元年,頹不流寫了一卷算術篇章。篇章廣為流傳,頹不流成了西周盛極一時的名士。就連成王也将篇章收錄,一直想見一見這位身體虛弱卻有大才的頹不流。

“就是可惜,成王十二年九月,西周疫禍初顯,成王姬野下旨将五哥接到豐京養病,但五哥在途中感染疫病,性命垂危,不得已停在安邑荷花台。”

卯日聲音平靜:“成王十三年,西周大疫第二年春節。五哥沒能扛過去,于四月病死在荷花台。”

“他死的時候,高秋姐姐沒能趕回來,兩人沒見上最後一面。四月末的時候,宣王為其送葬,知曉頹不流生前喜愛空山鳥語,于是命送葬的隊伍紛紛學鳥雀啼鳴。千人便在空山之前學各種鳥叫。”

百鳥啼鳴,如臨空山。

官吏與學生們面上戴着潔白方巾,身穿白衣,模仿着鳥叫聲。

一身素衣的張高秋便是這時候來的,她騎馬立在山坡頂。

張高秋手持着蘆笙,在山坡上吹響了樂曲。

衆人模仿鳥叫的聲音低微下去。

卯日聽見了翅膀鼓動的聲音,他擡起頭,睜着通紅的眼睛努力去尋張高秋的方向。卻見張高秋身後的山坡上,群鳥如同黑潮.噴湧而出。

霎時間,鳥叫聲嘤嘤成韻。

鳥群環繞着送葬的隊伍伴飛,那叫聲似泣似訴。

“高秋姐姐一直遺憾沒能見上頹不流最後一面,所以獨自南下深入百色,請阮紅山先生出山,趕來群鳥隻為了同五哥道别。”

月萬松恍然:“所以百色的趕鳥,是紀念頹不流先生。”

船艙外又響起人聲,但卻口齒不清,卯日仔細辨别了一下,覺得不像在場的人聲。

月萬松回答:“大人,那不是人在說話,是阮次山大哥養的一隻舒雁鳥,聰慧機敏,能口吐人言。我聽大哥說,那隻舒雁很特别,尋常舒雁隻會說一些平安喜樂的話,但阮次山大哥的那隻,卻經常說一些紅啊白啊的顔色,很厲害!臣女想再去看看舒雁!”

姬青翰準許了,月萬松便揭開簾子出去了。

姬青翰卻在此時問卯日:“我曾在張高秋的自傳中看見,她說頹不流是試藥無果病死的。卯日,他是怎麼死的?”

卯日偏過頭:“你真想知道嗎?”

姬青翰鎮定地注視他,卯日走到他一側坐下:“還記得之前春以塵給你的生金雪魄丹嗎?”

那枚丹藥十分好用,春以塵幾乎從不離身。

“那便是我為了西周疫禍煉制出來的丹藥。”

“五哥來豐京的途中染病,病因十分蹊跷,尋常禦醫都診斷不出結果。我便知曉他感染的是,我與高秋姐姐在壽春遇到的瘟疫,也就是血吸蟲病。我不敢放松,卻也不敢輕易斷言是瘟疫,隻每日問診五哥,開始着手研究藥方。”

卯日知曉這種病的厲害,能讓壽春家家有僵屍,他半分也不敢怠慢,恨不得早晚都守着頹不流,研究病理,早日找到解藥。

他說:“我沒遇到過這麼兇險的病,醫書上也沒有相關記載,所以藥方需要一點點試出來。我不眠不休改了五日藥方,累得在五哥養病的屋外睡着了,隔日又被五哥的咳嗽聲驚醒,我爬起來去看他,發現他的病更嚴重了。”

***

一罐一罐的藥湯下去,頹不流的病一點不見起色。

外面烽火流天,疫禍已讓西周大亂。

頹不流靠在窗邊,仿佛隻是一副皮包骨頭,身上的血吸蟲停在手腕上不動,他手邊散落着還未寫完的數算篇章。

卯日抱着新的藥方沖進去:“五哥!我又想出了新的藥方,這次一定救好你!”

頹不流虛弱一笑:“以塵,還是這麼積極。”

他見卯日沒有戴方巾,立即偏過臉,掩住自己的唇鼻,嚴肅道,“怎麼不戴方巾沖進來!咳咳!去,戴了方巾再進來!”

卯日不敢觸怒病人,連忙退出去淨了身,重新摸出方巾戴上,才跑到頹不流病床前,給他看新的藥方。

頹不流安靜地聽他說每張藥方,突然發問:“外面多少人染病了?”

卯日身體一僵:“沒有的事,五哥,都是小病,你好好養病,不用擔憂。”

“卯日。”

頹不流少有喚他全名的時候,他總是在病中,精力大不如從前,平日都是笑着喚他以塵,卯日知曉他對此事十分認真,也不敢看他的目光,隻垂下頭,回答:“六成。”

頹不流沒有表現得很意外:“陛下怎麼說?藥方研究出來嗎?”

卯日搖頭。

頹不流似乎想摸一摸他的頭頂,他歎息一聲:“以塵,别哭,不是你的錯。”

他努力直起身子,從卯日抱來的藥方紙中抽出一張,掃了一眼:“我近來有個想法,以塵不辭辛苦寫了這麼多藥方,我的病卻不見起色。我聽大夫們說此病兇險……想着或許是藥效不夠猛咳咳,不如,你換一批藥,再讓我試試。不必考慮我的反應,當我是尋常試藥的人即可。”

“不行!”卯日立即反駁他,就要奪回藥方:“我怎麼可能拿你試藥!”

卯日擡眸,視線撞進頹不流眼中。

頹不流的目光十分鎮定,卻有一股被病痛纏身的憂慮之感萦繞不散。

卯日忘不掉頹不流的那個眼神,奪走藥方的手便頓在了原地。

頹不流努力坐直身子,緩緩道:“以塵,我幼時讀書時,便想着,我如今為學生,明白萬物造化的道理,日後應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但我此生潦倒,終日纏綿病榻,無法實現心願。”

他緩慢而堅定地抽走了藥方。

“而如今,有一個解救萬民的機會擺在眼前,我難道該視而不見嗎?以塵,哪怕獻出我的性命又如何?又如何呀?我本就是人命危淺,一條命換取千萬條性命,何止是值得。”

他笑着追問:“以塵,你說,五哥說得對不對。”

卯日知道,他心意已決。

他跪坐在原地,直到腿腳發麻,才俯下身向着頹不流行了禮,額頭抵在手背上,眼中含着淚,聲色喑啞地回答對方:“五哥,我會治好你。”

頹不流知曉自己的身子,也不願他有太多負擔,淡然地說。

“盡力而為罷了。”

“哥哥相信你會治好百姓們。”

***

卯日不再繼續開口了,隻是從袖中掏出了方盒,裡面原本該放着兩枚金箔包衣的丹藥,但現在卻空着。卯日的指腹摩挲着方盒,目光幽幽。

“五哥染上瘟疫近半年,半年内總共試藥七十三次。到後來,他試藥的時候我就站在門外不敢進去,我聽見他在咳嗽,在嘶吼,他好疼,疼得在榻上掐自己。有時候,我給他檢查身體,發現他身上除了血吸蟲造成的血口,還有青紫掐痕。我就會懊惱自己為什麼這麼無能,不能再厲害一些,不能再努力一些,不能研制出真正的藥方。”

卯日平靜地說着過去的事,姬青翰望過去時,見他眼底泛着一層光,他以為豔鬼在哭,可其實什麼都沒有。

卯日沒有哭。

“我站在門外抱着藥碗,滿心愧疚,我恨不得自己替五哥。可是、可是我答應了五哥,不光要治好他,還要治好百姓,所以我撿起藥方,走進去記錄五哥的反應。他說哪裡疼,我一定記下來,他說哪裡沒有了知覺,我也記下來。他說……他說着說着暈過去,我還要救醒他,繼續問他感覺怎麼樣了。”

“我記載他病理的書,壘了有一人高。廢掉的藥方全拿去充當柴火,據說,那些日子,房中的爐火一直未歇……”

“四月的一日,荷花台天光破曉,我端着新的藥碗走到門前,發現門前養的碗蓮竟然早早開了,花香清幽,讓人神清氣爽。五哥平日最喜歡撥弄碗蓮的花骨朵,我還在想,他見了花開一定很高興。與此同時,我察覺到,五哥那日清晨也沒有咳嗽,我想着他終于睡了一個安穩的覺。”

卯日敲響了房門,告訴頹不流自己來送藥。屋内卻沒有響起往日的鈴聲。

頹不流患病沒有力氣,于是和卯日讨論着,在榻邊系上一個鈴铛,有事便搖鈴铛喚人。

卯日想得了頹不流應許再進去,可屋内一片寂靜,鈴铛聲遲遲未響。他試探着推開房門,卻見頹不流趴在塌下一動不動,五哥不知何時從床榻上跌了下來,也沒有力氣去夠那枚鈴铛。

卯日驚懼不已,湯碗摔落在地,他跑過去抱起頹不流,見對方閉着眼,面下鼓起一團,血吸蟲已經爬到了他的側臉。

卯日流着淚喊他五哥,給他服下吊命的藥物。

頹不流終于蘇醒過來,隻是奄奄一息。

卯日見過許多回光返照的人。

很多很多。

自己的五哥也是其中一個。

頹不流虛虛睜開眼,辨認出是卯日,也無力要他戴上面巾了,隻是緩慢地說:“以塵……若你遇到月精,勞你勸讓她别傷心……玉京子平生雖然大起大落,功過難評,卻是真心實意愛她、護她,有他在,我也放心。”

他喘了半天,嘴角滲出血。

說了最後一段凄美的故事。

“以塵,我眼前有一座玉石所砌的高大樓閣,樓上湘娥仙姿玉貌,舞若遊龍。樓上樂師演奏的箜篌仙樂,聲墜九天。鳥舞魚躍,空山凝雲。好美啊。”

“以塵,我看見他們在向我招手,他們好像在等我。我想,我該去赴約了。”

頹不流撫摸了一下卯日的頭頂,嘴唇翕動,眼角滑下一滴淚。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隻是合上了眼,手掌從卯日的發頂落了下去。

他去玉樓赴召了。

***

“五哥在我懷裡病死了。”卯日道,“那是我第一次親自送走自己的親人。”

但誰也沒想到,半年之後,他便被燒死在苗疆。

姬青翰朝他伸手。

“過來。”

“做什麼?”

姬青翰沒有回答,隻是強硬地攥過他,捏着卯日的後頸,将人壓在自己懷裡。

“孤乏了,你陪孤坐一會。”

卯日靠在他懷裡,胸膛相抵,他感受到對方的心髒在緩慢而穩定的跳動,溫熱而寬闊的觸感讓他許久未說話,他不知道姬青翰什麼态度,隻是覺得姬青翰攬他的手有些用力。

“你在為我五哥傷心嗎?”

姬青翰有些不耐煩:“你便這麼認為吧。别吵。”

『加入書簽,方便閱讀』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