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青翰想擡手拉開卯日,但他的四肢沉重,身上似有千塊木闆壓着,就連轉動脖頸都變得艱澀,微微牽扯到胸前的傷勢,喉舌間便滲出了血腥味。
卯日猛的掀開眼簾,倉皇與他對上視線。
阮次山就在一側打盹,兩人在沉默中四目相對,氣氛卻不像平日那般旖旎。
姬青翰用手指觸到卯日身上垂下的銀飾,空氣中傳來細小的響聲,他張了張口,說出的話有些不受控制。
“真惡心,離孤......遠些。”
他不太喜歡巫禮。
奇怪。
姬青翰隐約記得,在他昏過去之前,他沒有這麼厭惡卯日。
尤其是當對方垂下脖頸趴在他膝上時,他覺得卯日就像一隻習性乖張的狸貓,卻總有窩在膝蓋上溫順供人撫摸的時候。
但現在惡意如蛆附骨,姬青翰的額角突突漲痛,腦子充斥着許多晦澀的聲音,他劇烈咳嗽起來,唇皮上都是烏黑的血。
阮次山被吵醒了,見他清醒過來又驚又喜,趕忙剪了燭火燈芯。室内亮堂起來,他瞧見姬青翰灰白的臉色與不正常的血色,于是挽起袖口,給姬青翰診脈。
這期間姬青翰一直無神地盯着一側,阮次山以為他在看牆上的畫,好心地解釋:“那是《百苗圖》的其中一幅,繡的是百色人的風俗。苗繡在民間被傳頌為無字天書,你感興趣?”
姬青翰看的是卯日,聞言也費力掃了眼卯日身後的百苗圖。
那是一幅區别于精細宮廷繡品的繡圖,使用了大量圖案與紋樣描繪故事。
背景的紅色鋸齒紋中縱橫穿插着紅色長條紋,中部是倒斜的井字田,田字筆畫交疊的地方則繡上了方形的紋樣。
前景是兩個捧着蘆笙,單膝跪地朝天吹奏的黑色小人。小人中間矗立着一面粗壯的鼓,約有兩人高,鼓身繡滿了各類紋飾,正中是一隻青金色的蝴蝶。
百色人崇拜蝴蝶,認為蝴蝶是他們共同的始祖與信奉的母神,所以這副《百苗圖》上除了那隻青金色蝴蝶,還存在大量蝴蝶紋,以及一些動物紋、山川雲雷紋。
在百色,紅色鋸齒紋代表山峰,中部斜井字紋代表田園。橫貫整個畫面的紅色條紋代表百色萦繞的湖泊、河網。方形紋則代表白色寨中的祭祀塔位置。
百色寨中共有九座祭祀塔,最大的一座祭祀塔在田字的正中心,也就是百色寨地勢最低平寬大的廣場上。
苗繡《百苗圖》中的圖案與紋樣極其繁複,外人破解其寓意的過程往往漫長,如果與百色地勢結合起來卻要容易些。
姬青翰初看那幅圖隻覺疑窦叢生,便合上眼不再去看,倒是卯日饒有興緻地走到《百苗圖》前,端詳起那副被譽為”無字天書“的繡品。
阮次山為他介紹百色圖的時候,不忘給姬青翰診脈,半晌後,他不再說話,隻是皺起的眉舒展開,随後由面色古怪地看向姬青翰。
“我能看一下你的傷嗎?”
姬青翰嗯了一聲。
阮次山小心翼翼解下繃帶,随即猛的睜大眼,瞳孔一縮。
姬青翰胸膛上的指印已經結痂,估計過段時間就會痊愈。
阮次山不可置信:“怎麼會?”
他伸手按了一下那處傷口:“這不可能!你受傷到現在不出三個時辰,怎麼會好得這麼快?”
阮次山百思不得其解,站起身,在屋内來回走動,最後他狐疑地問姬青翰:“你受傷之前,有服用過什麼東西嗎?丹藥?或者是蠱?”
姬青翰下意識想要望一眼卯日,但自從他嫌卯日惡心後,對方便有意保持距離,現在還在觀察那副《百苗圖》。
他沉默不語,阮次山似乎也察覺到他有所隐瞞,猶豫了一下,才道:“你身體裡有蠱蟲,你知道嗎?”
姬青翰咳嗽起來:“知道。”
阮次山面色嚴肅:“是狠厲的蠱,有可能會要了你的性命。解蠱也十分麻煩,必須要知道下蠱的人是誰才行,然後再用那人的血做藥引,把你的子蠱從身體裡引出來。你知道是誰給你下的蠱嗎?”
“.....他死了。”
卯日不是活人,這麼解釋倒也合理。
阮次山卻愁得直撓頭:“不對,不對!他死了你怎麼會還活着?你再想想,有沒有接觸過什麼祭司、方士、巫師一類的人?”
給姬青翰種幻蠱的鬼族祭司正站在屋裡,伸手觸摸百苗圖上的蝴蝶,聞言揚起唇角。但是阮次山卻看不見對方。
“那人給你下了情蠱,子蠱在你身上,母蟲在那個人身上。情蠱這種東西,隻要他活着,你就活着。他死了,你也會死!情債最難還,你好好想想,接觸了誰?”
姬青翰:“……”
他終于忍不住将目光移向了卯日。
阮次山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麼,隻能滿頭霧水出去翻醫書,他之前為姬青翰診治的時候并沒有發現情蠱存在,阮次山不可能懷疑自己的醫術,那就隻能是在他睡着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