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阮次山看不見卯日,着急得就想伸手去抓卯日的手,沒想到姬青翰比他更快,雙臂一展,直接握着巫禮的腰,将人拖抱到了自己腿上坐着。
屋内有一瞬沉寂,月萬松露出心會神明的笑容,又伸手掩住唇。卯日隻是稍微有些意外,卻沒有抗拒他的舉動。
細崽則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小獸一樣炸毛:“你個流氓!抱我媳婦做什麼!”
阮次山還在茫然:“你們在說什麼……”
月萬松咳嗽一聲,把阮次山單獨叫出去了,屋内隻留兩人一鬼。
昨夜才被罵小氣鬼的太子爺捏着卯日的一隻手翻來覆去地把玩,卯日倒也縱着他,散漫地坐在姬青翰懷裡,偏過頭不忘回答細崽。
“你還小,做不了我相公。”
細崽一哼:“我看過阮大哥的藥方,他是個陽痿的瘸子,有什麼好的!”
他湊近了一些,也不怕臉上的傷疤吓着卯日,隻是殷勤地說,“哥哥,你不如嫁給我,等我長大,我能扛着你從百色山頭爬上山頂,你想上哪去我都能背着你去,不比病秧子好嗎?”
姬青翰這才有了反應,手臂抄過卯日的腿,讓卯日坐在他的臂彎上,手掌捁着巫禮的腿肉,把人單手抱起來。
臭脾氣的太子爺送少年一個字。
“滾。”
卯日扶着他的肩,垂下頭睨了姬青翰一眼。
“怎麼誰都兇呀,弟弟。你這臭脾氣可真難哄。”
姬青翰今日卻不反駁他,隻四平八穩地掃了卯日一眼,冷靜地把卯日放回腿上,接着去擺弄巫禮身上的環珮。
卯日沒覺得有什麼問題,于是笑着勸細崽:“我聽說,那懸棺洞裡的傩面都是你偷來的,今後可别繼續了,學門手藝罷,以後遇到自己喜歡的人,也好讨來做媳婦。”
他切入正題,“不過,我十分好奇,那些傩面,你從哪裡偷來的?你戴的那張是大長老家裡的,這我知道,其他的呢?”
細崽一張臉漲紅,攥着衣角扭捏了半天,偷瞄了一下卯日的臉,才小聲說:“我說了,你可别告訴别人呀。”
卯日點頭。
細崽招手,卯日彎腰靠過去,便聽少年說。
“我是從一間黑漆漆的房子裡偷出來的。其實我剛開始沒有想偷東西,隻是好奇,想進去看看。那屋子裡裡外外都被封起來,我一開始根本進不去。”細崽說,“我找了一個螞蟻洞,在夜裡把地刨出了一個坑,鑽進去的……你别笑呀哥哥,我這不是沒辦法嘛!”
“然後呢?”
“那屋子裡太黑了,我什麼都看不清,也不敢點燈,怕被人發現嘛,于是把自己帶進來的一根蠟燭點燃了。”
矮矮的火苗照亮了室内,少年卻被滿室的傩面吓了一跳,連忙捂住自己的唇舌,防止發出驚恐地叫喊。
“我從沒見過那麼多傩面!”
傩面兇神惡煞,刻師技藝高超。細崽恍惚以為自己闖入了陰曹地府的閻羅殿,座上閻王爺眼神淩厲、判官兇煞。好神齊刷刷地回頭,瞳仁放光似要将釘死在原地。四肢被鎖、伏跪在地的惡鬼們口中發出嘶啞的吼叫,一張張黑紅的臉泛着油光。
“小時候,有人和我說,傩巫驅邪,是受人敬仰的。我當時其實挺怕那些傩面的,但是看久了又覺得傩面師手藝還挺不錯的,所以順手拿了一張走。”
那屋子似乎許久沒人去過了,細崽匆匆拿了一張,就從蟻穴裡爬出去,找了蒿草将洞口遮蔽起來。
白日裡,他不好将傩面拿出來,就在百色寨外戴着傩面遊蕩,戴了幾日,總覺得膩味了,又發現寨中沒有動靜,大約屋子的主人沒察覺有一張傩面丢失,細崽懸着心便落了地,壯着膽子又去了一次。
那晚百色起了大霧,山野間早已無人,黑鴉停在枝桠間,有一聲沒一聲地慘叫。
他腰間紮着一個布袋,從老地方鑽進去,渾身灰頭土臉的,揭開蓋在洞口上的傩面,黃鼠狼一般爬進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内。
細崽打了個哆嗦,總覺得今夜的屋中格外陰寒,隻抱着手臂使勁搓了幾下,等皮肉有了灼熱感,才燃起燭火。
猛地,亮光炸開,細崽的眼前一片白亮,霧氣不知從哪滲透進來,罩在屋中似蒙了一層紗,火光影影綽綽的,反射到那些靈官傩面上,顯得光怪陸離。
細崽隻愣了小片刻,開始在屋内挑選自己心儀的傩面,關公、三将軍,紅面怒發的歐陽将軍,月牙彎眼笑呵呵的卷須土地爺。
他抓起一張傩面,翻來覆去欣賞,自己的嘴角也開始上揚,心中的惶惶不安感全不見了,隻是覺得那傩面似乎在他手裡跳,在屋裡跳,在他眼眶裡跳,最後又跳到他的額頭上,幾乎把他的眼皮踩塌下來。
燭火快要熄滅了。
屋内的光線越來越昏暗,燭光照不到的角落潛藏着扭動的陰影,細崽把傩面塞進布袋中。
他需要趕緊出去。
慌亂中,他似乎碰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
那東西手感與傩面孑然不同,表面細滑、冰涼,他滿頭霧水地摸了一把,發現那是一個方形的盒子,細崽躬下身,把燭火舉到面前,閃爍不定的火焰把那方形的東西照得明明白白。
不過是一個盒子。
心裡的石頭落了地,他唉了一聲,面上有些不屑,心想自己被一個莫名其妙的盒子吓了一跳,真是丢人,可又忍不住打量起那隻盒子。
那隻盒子造型像座宮殿,大屋頂,門、窗全都雕刻得精細非凡,表面還用鎏金,看上去精巧華貴,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器具。
細崽眼皮一跳,燭火徹底熄滅。
室内頓時被黑暗籠罩,他聽見咚咚咚的聲音,他的心仿佛要跳出胸膛了。
那是,一隻祭祀用的骨灰盒。
細崽身子一軟,幾乎是癱坐在地,驚恐地瞪着骨灰盒的方向,打落的傩面在黑暗中翻滾,細崽連滾帶爬,哆嗦着爬向蟻穴的方向。
“那間屋子被人裡外封起來,做成了墓室。方盒裡睡着墓主人的骨灰,傩面是墓主人的陪葬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