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知小兒——”
蒼勁渾厚的嗓音語調輕緩,卻如黃鐘大呂震徹天際,使得此間世界一片嗡鳴。
蓦然回首的林繼飛快閉上眼,一顆心惴惴不已,細密的汗珠霎時從額角滲出。
原以為自己不是此間中人,不會受到實際的傷害,方一時肆意望進那雙老者的眼瞳,誰知頓時如墜萬丈深淵。
明明是無悲無喜的淡漠眼神卻叫他從心底生出無盡的恐懼和絕望。
林繼迅速穩住震蕩的心神,緩緩調整呼吸。
“月祖?!”
歡喜老祖似乎悶哼一聲後撤幾步,讓林繼詫異的是,他的話音中似乎帶着驚訝和不解。
林繼蓦地睜眼。
眼前赫然是一對威武石獅護衛左右的深宅大院——他竟然回來了。
破風聲傳來,林繼擡手,接住自上空飛旋回落的回溯鏡。
“有人過來了。”系統不待林繼問,語速飛快提醒道:“宿主隻能以魂體進入回溯鏡,來人不知是敵是友,隻能将你喚回。”
林繼立即轉身放開神識查探,隻到目之所及的巷口便被阻了回來。
怎麼回事?他方要皺起的眉心很快舒展,是他把鏡中世界和這百年後的世界弄混了,忘了在這鎮上,他的神識一直被股無形的阻力壓着。
“系統兄今日似乎格外神通廣大?”林繼語調玩味地問。
“躲在巷口偷-窺你的幾隻膽大好事鬼突然往街上跑去了。”系統解釋,“本系統隻是對鬼異常敏銳而已。”
是這樣?林繼猶疑,不過還是先得解決眼前的事。
他壓下心頭的種種猜疑,将鏡面好似潺潺水波的銀色銅鏡收起,疑惑問道:“飛靈鼠這麼久還未出來?”
“它才進去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回溯鏡中的時間流速是不同于現世的。”
林繼聽着點點頭,吞了一顆斂氣丹,擡腳卻往緊閉的府門處走。
“咚咚咚——”
在系統痛罵林繼小人出爾反爾之時,他已嘴角揚笑叩響獸環,十分禮貌地朗聲問道:“張伯可在?”
三次叩門後,林繼便松開手,耐心等着。
“嘎吱——”應有百年未開的沉重木門由内打開,林繼不着痕迹地側身避開迎面撲來的難聞氣息,朝着門後渾身黑氣纏繞的老人問好。
他當真來串門似得,拱手行了個禮,全然沒給正颠颠跟着老人,拽着邊角黑氣往嘴裡塞的飛靈鼠一點眼神,隻将腰間别着的“陰陽鏡”雙手遞上,嘴角挂着得體的笑:
“晚輩曾同府上兩位少爺有過一面之緣,此次得了個寶物,特來邀二位共賞。”
老人遲疑着,身上的黑霧翻滾得更加劇烈,林繼懷疑這鬼王神智應是不清。
片刻後,一聲生澀且模糊的“少——爺——”喚出,老人喃喃低語着向林繼走近。行動間,那團張牙舞爪的黑霧裹着濃重的血腥味朝着林繼面門襲來。
他這次不好再避,隻得裝作什麼也沒看到站在原地,也因此看清了老者的面容——一團五官亂堆不斷往下滴着血水的猩紅肉塊。
這與鏡中所見的張伯實在……
與此同時,一隻青紫腫-脹的手突然伸至林繼眼前,識海裡的系統大罵一聲徹底沒了動靜,林繼面色如常毫無異樣地遞上“陰陽鏡”,俨然一個十分知禮節的尋常後輩。
他甚至燦笑着套近乎:“此前分别時小少爺們提起張伯,讓我再來時定要來府上拜會。”
張伯果真是個厲害的鬼,他半點不懼“陰陽鏡”,将鏡面朝外拿着,但林繼發現他握住手柄的那隻手上黑氣淡了些許。
“找——少——爺——”他咕哝着,忽地騰空,血口大張,發出一聲林繼從未聽過的古怪尖嘯。尖嘯過後,死寂的鎮子四面八方同時響起凄絕的啜泣聲,無數男女老少的低哭彙成一道極其擾人心神的魔音,無孔不入地鑽入人的腦中,鎮定如林繼也覺得寒毛直豎,渾身不适。
他隻好禦氣凝神,試圖忽略耳際魔音中宛若無數指甲抓撓牆壁的可怖動靜。
“吱吱——”飛靈鼠終于舍得放開張伯身上的黑氣,焦急地落回林繼肩頭,來回蹦跶。
林繼安撫地摸了它兩下,但飛靈鼠仍是朝着巷口那邊吱吱叫着,林繼擰眉看去。
空蕩蕩的巷口在不知何時起的薄霧中若隐若現,而那些哭聲越來越近。
他此時神識受限,又沒了“陰陽鏡”,若那些鬼不對他出手隻躲在暗處,他就十分被動。
林繼眸光一亮,從乾坤袋中取出個暗紅的小陣旗讓飛靈鼠抱着,再從它嘴邊扯過一絲殘留的黑氣注入旗中,右手并指以靈力在自己左肩布起隻能見鬼不能禦鬼的“小通靈陣”。
這來自鬼修的陣法不僅雞肋還十分複雜,待陣成時,空中的張伯已是第三聲長嘯,那些近在咫尺的鬼哭聲驟停。
薄霧中一下子顯現出數不清的“人”,男女老少血肉模糊歪七扭八地占據了大宅院以外的所有空間,密密麻麻上下堆疊地互相擠成一堆蠕動的血肉……
檐下的林繼驟然瞧見這駭人一幕,禁不住頭皮發麻。
肉堆中的千百顆頭顱突然一齊轉向着張伯的方向,林繼撫上左手無名指的素戒,輕輕一轉。
“在那裡!”平地炸開一聲女子的驚呼打斷他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