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先前也采了一背簍的野菜,家裡日子緊巴,能省則省,偶爾采一回野菜吃是嘗鮮,常常采則是生計所迫了。不過看他的樣子,他應尚在念書,讀書可是個費錢的事,以她的經驗來看,光文具學子間便有各種攀比。
柳輕筠心中劃過一抹異樣之感,卻尋不到源頭,目光不經意落在地上,兩個影子正在晃晃悠悠,她擡眼一望,天上孤月高懸,清晖若銀練,月光溶溶,正是極美的月色。
後半程再無話,到家後,柳輕筠本想問宋清讓住在何處,不管怎麼說,他确實幫了她,她不喜歡欠人情,但宋清讓快刀斬亂麻,放下豬背上背簍,再對她一拱手,立即扭頭就走,柳輕筠眼睜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于茫茫夜色。
她關上門,李婉從屋裡走出來,言語間滿是擔憂:“筠筠怎麼回來得這般晚……這是?”柳輕筠身心俱疲,實在沒精力細細解釋,大緻說了一番事情經過後娘倆拖着豬放在圈裡,她強撐着洗完澡,倒頭便睡。
翌日,柳輕筠仍覺不爽利,但正事要緊,她換了一身白色衣裙趕去鎮上,今日縣令夫人在酒樓宴請賓客,重頭戲便是野豬肉,另外幾家酒樓瞅着生意紅火的那家恨得牙癢癢,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獵戶一獵到野豬竟迅速賣給那一家,他們幾家想截胡都沒法子。
這其中一家酒樓走進一位衣着樸素的俏麗少女,她怯生生地左顧右盼,一幅有話要說的模樣,掌櫃的迎上來笑眯眯開口:“小娘子有何貴幹?”
柳輕筠垂下眼,聲音輕細:“我想問你們買不買野豬,我這急賣。”掌櫃又驚又喜,當下跟着柳輕筠回了家,一看到在豬圈裡的野豬一家子,眼睛都直了,舌頭打結,一段話說得斷斷續續:“小,小娘子,你可萬千,呸,千萬要賣與我。”
柳輕筠讓他細看它們,自個拿出一張紙寫了三道豬肉美食做法,分别是櫻桃肉,青椒釀肉,魚香肉絲,她剛才在酒樓裡仔細看過挂着的點菜一欄,才發現豬肉的做法少得可憐,這好辦,她可是位資深吃貨。
等将這份菜譜交給掌櫃,掌櫃笑得眼角皺紋都開了,兩方融恰達成交易,大豬十四兩,五頭小豬按斤總共賣了二兩,一份菜譜買斷半兩銀子,臨走前,掌櫃殷殷囑咐她下次一定還找他們做生意。
這單生意做完,柳輕筠手裡有了十六兩多點的銀子,留下六兩做賠償,剩下的十兩,要買小豬買場地,等豬養起來,柳輕筠仿佛能看見美好的未來在向她招手。
卸去壓在心頭的重擔,柳輕筠這是腰也不酸腿也不疼了,吃午飯時,她臉上難得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與李婉輕聲談笑,氣氛溫馨,她實在是高興,一時未注意到李婉藏在眼底的不安。
“筠筠,娘跟你說件事。”
李婉喝完藥,一把按住要起身的柳輕筠,她見李婉神情嚴肅,亦蹙了眉:“我在聽。”李婉歎氣,終究還是開了口。
就在柳輕筠上山抓野豬那日,柳家老兩口上門來讨錢,李婉對這丈夫一死便對她們母女倆不管不顧的公婆一肚子怨氣,言辭上免不了冷淡敷衍,一向被大兒子捧着的老兩口哪裡受過這氣,人一旦口不擇言,往往會把大事說漏嘴,李婉從公婆嘴裡才知道,自己的好丈夫竟将房契給了他弟弟柳不凡!
她生病後整日混沌,并未檢查過那些,如今知曉,與兜頭狠挨一棒槌别無兩樣,柳不凡豈是個正經念書的?一味跟人攀比,吃喝玩樂是行家,問起學問就成了啞巴,她當初怎麼就瞎了眼嫁給柳家大郎了呢。
聽完前因後果,柳輕筠擰起的眉放下,她照常安撫惶恐不安的李婉,待她入睡,柳輕筠關好門來到院子裡,淡然的表情瞬間碎裂,精緻的五官扭曲起來,她狠狠大罵一通柳家一家子人,将其祖宗十八輩通通親切問候了一遍,心頭郁氣方才散去。
一波剛平,一波又起。
她那便宜爹沒甚本事,坑她們母女倆卻是一手接一手,柳輕筠總算記起她為何會生出學子間有諸多攀比的想法,全賴柳不凡以身作則,冷靜過後,第二日一早,柳輕筠即刻前往清河縣尋那小叔索要房契。
清河縣人口過萬,算得上大縣,由杏花村出發,坐車得花上将近兩個時辰,柳輕筠一路上被颠得難受,剛到達目的地跳下牛車開始幹嘔,同村的大娘陪在一邊,等她平複好,兩人順利過檢進了城門。
清河縣有名氣的學府僅三所,當中底蘊最深的當屬清河書院,名師無數,出過好幾個探花郎,柳不凡便在其中混日子。
柳輕筠心裡的火氣在見識到清河縣的繁華熱鬧後轉而被驚歎取代,街道上人聲鼎沸,叫賣聲談笑聲此起彼伏,兩旁攤位各色商品林立,可謂琳琅滿目,絲綢瓷器古玩等各式珍奇物品吸引行人觀賞,臨近正午,香味從各色食肆中飄出。
她與大娘約好下午城門落鎖前于城外彙合,兩人分道,柳輕筠問路問到書院門口,她聲音軟,長得也乖巧無害,實在讨人喜歡。
書院尚未放課,她等在門口蔭涼處,拿出餅子咬上幾口,給一旁送飯的人看的都夠噎得慌,片刻後,書院開門,學子們三三兩兩結伴而出,柳輕筠按着記憶裡的柳不凡一個個盯過去,皆未發現,正疑心柳不凡今日逃學,幾句話落入耳中。
“柳不凡又去欺負那宋清讓了。”
“他又去了?這兩人可真成仇家了,話說這回在哪?”
“還能在哪,老地方呗。”
柳輕筠驟然聽到熟悉的名字,一時愣住神,回神後直往書院裡面闖,此時人走得差不多,僅餘有人送飯的學子在門口,守衛攔下她,柳輕筠道:“我找我哥哥,他叫柳不凡。”守衛聽到這個名字下意識皺了眉,叫她乖乖站在門口後轉身進去找人。
不一會兒,一個人打頭走出來,他後面跟着兩個人,這兩人又架着一人,那人依舊是一身發白的青衫,好在僅是衣衫略亂,臉上并無傷痕。
柳輕筠提起的心才終于放下,眼神落到正逮住守衛一臉不懷好意地問是哪個院的妹妹來找他,守衛煩不勝煩,柳輕筠冷笑一聲走近他們,守衛關上門轉身瞧見她,一指:“是她。”柳不凡回頭時,一張蠟黃的臉上還挂着暧昧的笑容。
柳輕筠一笑,聲音若深冬凜冽的風向柳不凡撲去:“小叔,别來無恙啊。”
一直看着另一邊的人忽然投來目光,柳輕筠與他對上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