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閣,
琴音袅袅幽遠,熏爐中青煙缭綿,安息香低沉溫暖,還有幾分香草的甜美,混雜着沉香的悠長醇厚,令人心神安定。
南嫣姑娘素手纖巧,撥動琴弦,擡眸看向軟榻上半躺的人。
一身密合雲頭紋圓領襕袍,盤襟緊扣,手臂半搭雙眼,隻露出高挺的鼻梁和淺淡的薄唇,清俊疏離。
南嫣姑娘垂下頭,不敢再多看,這些日子煜王爺幾乎是住在望春閣,每日的酉時日落夕下,讓她彈上一個時辰的曲子,而後退下。
但她能敏銳的察覺到,煜王爺人還是那個人,可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以前的煜王爺帶着幾分纨绔的浪蕩,卻從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架子,而如今他就半躺在距離一丈之外的軟榻,卻感覺疏冷的厲害。
南嫣連呼吸都不敢加重,小心翼翼的彈奏曲樂,仿佛隻有這樣做,才能緩解心内的惶恐不安。
低位者面對高位者時,被氣勢身份所壓制,會不自覺的規範自己,戰戰兢兢,唯恐做錯。
南嫣知道,終究是有什麼不一樣了。
房門從外面靜悄悄的打開,一縷涼風湧入,南嫣看過去,雙眼不由得一亮……
琴音轉了一個調兒,絲滑婉轉,從最初的悠揚平和變得低沉肅然,還夾雜着淩厲之風。
軟榻上,半搭在臉上的手臂,垂下的指尖微不可察的動了動。
琴音還在繼續,冷清的女聲開口:
“你在躲着我。”
屋内沉寂片刻,軟榻上的姜凝曜才終于動了動,他把手放下,坐起身來,卻并未看向彈琴之人,自顧自的倒了一杯葡萄酒。
骨節分明的手舉着琉璃杯盞,映出七彩的光影,姜凝曜盯着杯中酒,語氣淡淡:
“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
沈陰陰看着他,多日未見,燈火下那張側臉棱角銳利,眉眼冷淡,像是變了個人,連帶着他的聲音也陌生了許多。
“之前你對我避之不及,但那次把我打傷之後卻一改常态,百般親近,投其所好,想必是那枚青玉葫蘆見了血,才令你改變了主意。”
那枚青玉葫蘆是太祖贈予珍貴妃之物,當時二人情投意合,自然想孕育子嗣,可珍貴妃身子孱弱,久久不孕。
太祖南下出巡時,登上泰山,在半山腰救下一老婦人,老婦人為報恩贈與太祖一塊青玉石頭,說此乃送子石,将夫妻二人之血滴入石頭,女子日日佩戴,便可有孕。
若産下子嗣,孩子的血滴入石頭,便可由青玉變紅玉,十分玄妙。
老婦人的話在旁人聽來不過是故弄玄虛的無稽之談,一笑而過也就罷了,但偏偏太祖信了,他真心愛重珍貴妃,也想有一個連接他們二人血脈的孩子。
太祖親自将那塊青玉送子石雕磨成玉葫蘆,贈予珍貴妃,讓她日日佩戴在身邊,不僅是為了能有子嗣,更是為了珍貴妃能福祿平安。
前期,這件事所知之人甚少,除了太祖和珍貴妃二人,還有珍貴妃身邊的兩個宮女,綠浮和清蓮。
等到後來,豫王妃何月容和容側妃決定相幫珍貴妃,也知曉了此事。
太祖病逝,珍貴妃自盡,綠浮慘死,豫王妃離世,知道這枚青玉葫蘆的,就隻剩下容側妃和當年珍貴妃身邊的另一個宮女,清蓮。
當年的清蓮,便是如今的浮屠師太。
所以,當容側妃看見姜凝曜身上那枚仿制的玉葫蘆,心下便猜測清蓮并沒有死,故而明知這是沈陰陰的試探,也依然答應了見面。
姜凝曜也自然由此猜出了沈陰陰當初的心思。
屋内的氛圍一下子冷了下來,姜凝曜沒有等到沈陰陰回答,或是辯解,又或是任何話。
香爐中袅袅青煙本是凝神靜氣,此刻聞起來,卻讓他生出無端的暴躁和憤怒。
“你走吧。”姜凝曜猛地将手中的琉璃杯盞扔到桌上,發出響亮的一聲’砰‘。
紫紅色的葡萄酒灑出來飛濺在他衣擺和臉頰上。
姜凝曜盯着眼前狼藉一片的桌面,心煩的閉上了眼睛,等着沈陰陰離開,果然,下一刻傳來房門打開的聲音,涼風湧進。
還是走了,姜凝曜的心狠狠的墜了下去,眉頭已然皺成了麻花。
突然,一根冰涼的指尖抵住他緊皺的眉頭:
“明明不想讓我走,又裝什麼死鴨子嘴硬?”
姜凝曜睜開眼睛,面前是一張帶着笑意放大的臉,沈陰陰一雙清亮黑瞳帶着看穿他心思的揶揄。
“你别嬉皮笑臉,少來揣測我的心思,别煩我,趕緊走!”姜凝曜後仰避開她的觸碰,冷聲說道。
沈陰陰卻不給他機會逃脫,眼疾手快的向前逼近,雙手捧住他的臉,逼着他與她對視。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說一次!隻要你敢看着我的眼睛,把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我立馬就走,從今往後再不來煩你。”
姜凝曜欲把人推開,可雙手行至半路,覺得自己力道太重,便又收回了幾分力,而後又覺得太輕,便再加了幾分,最後停在半空,進退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