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的氣息濃郁,即便夜色漸深,也是熙熙攘攘,吆喝叫賣聲不斷,家家門前挂着桃符以迎接新春。
正榮大街有一兩層樓高的樓宇,門前挂着大紅燈籠,卻沒有尋常可見的桃符,門匾上镌刻着‘周家商隊’四個大字,邊角處還刻着一個小小的‘坤’字,不易察覺。
黑墨的底色上字體被篆刻,卻沒用顔色鮮明的漆水塗抹,黑底黑字,與煙火喧鬧的周圍格格不入,甚至肅然嚴冷。
而裡面則又是另一幅場景,
壯實漢子一個個裹着厚重的皮衣,坐在廳堂内喝酒吃肉,吆喝劃拳聲不止,壁燈都被這噪雜聲震的忽閃忽閃,其中隔闆豎欄内時不時傳來清朗的少年聲。
“黃老五。”
“在呢,在呢。”聽見這一聲,人群中一個矮小個子的黑瘦男人灌了一口大酒,站了出來,連連應聲,他小跑到隔欄窗口前,爬上矮凳,墊着腳,探着頭往裡面探。
長柄木棍從裡面伸出來,上面吊着兩貫銅錢,點在黃老五的眉心,最後木棍一抖落,銅錢正好掉進他的懷裡。
“一貫半銅錢。其中一貫是你上一趟跑商隊的結算,剩下的是半貫是年關将近,潘老大吩咐下來的賞錢,大家夥兒沾沾喜氣,來年幹的更賣力。”
窗口内說話的人眉目精緻,小麥膚色,一雙眼睛黑如寒潭,縱然大半張臉隐藏在氈帽下,卻也能看出俊俏的緊。
黃老五掂了掂懷中的銅錢,啧啧兩聲。
“這分量像是差一點兒,沈帳房,你該不會是給我缺斤少兩了吧?畢竟我也不能一枚一枚的去數……”
周圍的吆喝聲小了些,實際上都是豎着耳朵聽着這邊的動靜。
“的确不足一貫。上次你跟着商隊去往契丹,途中因貪杯誤事,導緻商隊比原定計劃晚半個時辰出發,這算是罰的。”
沈陰陰一邊說着,手上撥弄算盤的動作也不停。
“再加上你十天前打翻了酒壇,六天前磕壞了大堂的圓凳,零零總總加起來,我還手下留情,少扣了你十枚銅錢。”
随着她說話的聲音,周圍的喧鬧不知從何時止住,偌大的商隊大廳内寂靜無聲。
二樓簾子後面,潘河海手中拿着幾粒銀裸子轉動,神色不明的聽着下面的動靜。
黃老五矮小,脾氣卻暴躁,滿廳隻剩下他氣急敗壞的怒吼。
“你有什麼憑證說是我弄壞的那些東西?仗着你自己管銀錢,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就随意栽贓我……”
“十天前羅絲莊掌櫃給潘老大送來一車好酒,你犯了酒瘾,便故意打翻店裡的酒,趁人不備順走車上的一瓶。對嗎?”
黃老五瞪大了眼睛,眉角抽搐,愕然地盯着沈陰陰,臉色憋的通紅。
“至于大堂的圓凳,就在西南角,凳面上裂了兩道縫。”沈陰陰瞧也不瞧他一眼。
衆人聞言目光皆看向廳堂内的西南角,王虎從凳子上起身,探着頭去看,果然瞧見了兩道裂縫。
奇道:“他奶奶個嘴的,還真是!”
“放你娘的屁!你紅口白牙的污蔑我,今日我就教訓教訓你這個長得跟娘們一樣的小白臉……”
‘咚’地一聲。
從門簾外湧進股冷風,衆人隻覺得眼前一花,一道銀光熠熠的東西從空中劃過,擦着黃老五的面門釘在了木架上。
黃老五方才隻覺得面門一冷,如冰如雪,擦着臉一閃而過,他側頭看向距離自己不過兩寸的木闆,上面赫然是一把寒意凜凜的匕首,已紮進去一寸的深度。
他順着那股冷風的來源去看,隻見廳門處站着個高高的少年,身上的皮襖穿在旁人身上顯得臃腫壯實,可穿在他身上,依舊能看出其挺拔如松柏的身形。
少年頭上戴着氈帽,臉上的面巾被拉至下巴處,露出一張清俊的臉,嘴角揚起幾分很淺的弧度,似笑非笑。
一雙眼睛正盯着黃老五,亮如星辰,看不出他的思緒。
黃老五從方才的驚愕中回過神來,他雙眼怒瞪,拔起木闆上的匕首,跳下矮凳,指着那少年便道。
“你算哪門子蔥,敢來這裡惹事!”
話音剛落,一樓廳堂内所有大漢全都烏泱泱的站了起來,他們各個身形魁梧,臉型剛毅方正,是典型的北方大漢。
原本松弛閑散的氛圍此刻驟然突變,連空氣都緊張凝結起來,簾子後要上菜的廚娘一隻腳踏進來,見此狀況,大氣都不敢喘,又立馬縮了回去,
門前的少年晃了晃脖子,不退反進,上前走了好幾步,斜眼看着暴怒的黃老五。
“你嘴巴臭的跟驢嘴一樣,我有什麼不敢惹事的?今日,要麼你向我阿弟賠禮,要麼,我撕爛你的嘴,打斷你的腿,押着你磕頭認錯,向我阿弟賠禮!”
少年高挑,他仰着頭掃了一圈廳内衆人,倨傲非常。
“放你娘的狗臭屁!!”黃老五聽聞其大言不慚,額角的青筋跳動不止,拿着匕首就沖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