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醒來将剩餘的窗花貼完,天色很快暗了下來,涔沅這厮在院中和他那些犬兒們玩了一下午,他還會在她專心刷漿糊的時候,把繡球扔到她腳下,惹得犬兒們都來拱她,一不小心就貼歪了。
“這可是要挂一整年的,貼歪了公公覺得好看?”氣得桑姝丹怒目而視。
“又不是宮裡,我不在意這些。”涔沅負手走過來,仰頭看着站在高凳上氣呼呼的女人,伸手:“好了,下來吧,去包餃子。”
将漿糊罐子塞進他手裡,桑姝丹輕巧跳了下來,往東邊走廊走去。
“去哪兒?竈房在那邊。”涔沅看着手上沾染的漿糊,還能忍住脾氣好心給她指路,小年,嗯,小年不能打孩子,他勸慰自個兒。
兩個時辰後,夜已深,涔府燈火搖曳,不常見地挂了幾盞紅燈籠。
“三十三個,奴比公公多吃了十個餃子。”桑姝丹伸出手指,比劃到,暖閣的圓桌上,盤盤碟碟放了滿桌,涔沅不許她喝酒,也不許她在廚房裡和下人們一起吃飯。
強扭的瓜甜不甜不知道,強扭的瓜,倒是很能吃餃子。
“勉強下咽。”涔沅抿了一口茶,吝啬地評價到,他自然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連竈房都沒踏進一步。
“謝公公誇獎。”桑姝丹不挑,轉而開口:“公公在這裡稍等,奴還有事請教。”說完,便踏進内室。
“嗯?”昏黃燭火裡,女人微笑着放下兩邊的隔簾,像是要演一出戲。
“又折騰些何事?”涔沅以手支颌,靜靜等着,半柱香過去了,他漸漸有些不耐煩,正欲起身。
隔簾就被拉開了,隻見桑姝丹身着月白色的窄袖長袍,腰束革帶,長發披散,可俨然已是一副少年郎模樣。
涔沅先是一愣,随即目光落在那處,他起身走向女人,附在她耳邊戲谑到:“用了束胸帶?其實也不必。”
“是嗎,公公從前可不是這麼說的。”心未動,情未至,便難以害羞,桑姝丹反唇相譏:“幽月宮宮牆角落的桃樹下,公公這雙手放在奴身上,說過什麼,已不記得了嗎?”
說着,女人便擡臂欲去夠涔沅的手,被涔沅躲開。
“公公是嫌棄我不真心?那真是沒法子,奴的真心和身子,都早已一并給了,給了位公公不相識的人。”桑姝丹頓了頓,直視着他的眼說完,正當時,有風從窗縫中鑽進來,吹亂了她一頭葳蕤長發。
那是雙無怨無恨的眸子,也并不帶着絲毫的刻薄和自嘲,平靜得不像個活人,涔沅從未見過她如此神情。
他嘴唇微啟,欲言又止,眼前人,可真是個赤子。
未再接她這句話,涔沅擡手拆了他頭頂的冠帶:“背着站好,我給你束冠。”
女人深吸一口氣,應了。
涔沅的動作輕柔熟練,修長手指穿梭于桑姝丹的發絲間,他仔細地整理着每一縷頭發,直到滿意,待頭冠束好,涔沅退後幾步,從側面觀她,淡淡到:“如此才像樣。”
說完,不待她應答,涔沅便陡然離開。
大晟天授二年大年二十四,郢都北郊皇家寺廟慈恩寺外,陽光灑在朱紅寺牆和鎏金瓦上,熠熠生輝。
寺門大開,香客如織,寺内香煙袅袅,彌漫在空中,與悠揚的鐘聲、誦經聲交織在一起,僧侶們忙碌地穿梭于殿堂之間,為信徒們講解佛法。大雄寶殿内,佛像高大威嚴,金光璀璨,信徒們紛紛跪地叩拜,祈求佛祖庇佑。
寺廟廣場上,擺滿了各種攤位,有售賣佛珠、佛像的,有為人解簽算命的,還有表演雜耍技藝的。人群中不時傳來喝彩聲和歡笑聲,熱鬧非凡。
熱鬧的氣氛戛然而止在晌午時候,為迎接太後娘娘的轎攆,寺廟沿途都要清場,禁衛們手持長槍列在道路兩側,沿途隻剩下風吹動旌旗的獵獵聲響。
寺内的僧侶們也在住持的帶領下,整齊地排列在殿前,準備迎接太後娘娘的駕臨。整個慈恩寺沉浸在一片緊張而又莊重的氣氛之中。
“娘娘,到了。”大宮女恭敬地掀開轎簾,扶着太後娘娘下轎。
與主持寒暄兩句,太後将她親手抄錄的佛經和捐贈的香火交給僧侶後,便恭敬地拾階而上,穿過廣場緩緩踏入佛堂正殿。
佛堂内,金碧輝煌,燭光搖曳,大晟朝廷最尊貴的女人,虔誠地跪在佛前,雙手合十,目光中滿是懇切與悲戚。
她微微仰頭,先是拜到:“佛祖慈悲,祈求您護佑我大晟國運昌盛,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
繼而,一滴清淚滑落,太後的聲音愈發哽咽:“還有吾兒,是為娘無能,若是能重來一次,娘甯願死的是你的妹妹。”
“咚——”地一聲,話音未落,鐘聲悠悠響起,聽到太後的最後一句話,就像是有人拿着錘子敲在了桑姝丹的頭上,藏在佛像當中的女人立時驚出一頭冷汗。
太後是前朝第二位皇後娘娘,三王爺和小公主皆出于她膝下,三王爺生性頑劣霸道,最喜賽馬射箭,十四歲那年出了意外,三王爺在皇家馬場上不慎跌落下馬,被馬兒亂蹄踩死,聽聞死狀甚是凄慘。
可這與當今聖上有何幹系,手心手背難道不都是肉嗎,聽太後此言,就仿佛是小公主克死了她哥哥一般。
正堂裡,太後娘娘皺着一雙哀眉,俯身叩拜,額頭觸地,久久不起。同時,在一間偏僻的禅房内,工部尚書尤翊坤早已焦急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