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陛下龍威凜凜地端坐于柴房内一方簡陋的木凳之上。女帝神色靜水無波,卻又如古井般深不可測。
一點兒也不像及笄之年的少女,桑姝丹恭敬地跪伏在地行禮,這是她頭一回離陛下這麼近,雖還記得眼前人是下旨将她賞賜給崔景然的禍首之一,可桑姝丹對她依舊懷着深深地好奇和敬意。
女将軍恭謹地侍立在一旁,身姿挺拔,神情嚴肅,手中緊握着佩劍,她已不複昨日失态,整個人都帶着種洗盡鉛華的沉穩之氣,仿若君臨戰場,涔沅立在她身後,露出半個肩頭,不過他比将軍高得多,一張臉大半可見。
往後縮了縮,桑姝丹一眼也不敢瞥他,反倒是大着膽子看了眼攝政王。
攝政王一進來,看到住持,便面色冷峻到堪稱難看的地步,他身側的尤翊坤,更是戰戰兢兢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唔……攝政王在老男人裡當真算是好看的了,濃眉大眼的傳統美男子,單論長相頗有些舊世代的雅韻浪漫。
柴房内還站着若幹侍從,他們屏氣斂聲,不敢有絲毫懈怠。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的鉛塊。
“你先講,你是什麼身份?從頭到尾來講。”陛下平穩有力的聲音在這寂靜擁擠的柴房中回蕩,她當初答應攝政王将桑姝丹配給工部侍郎崔景然,原以為也算一樁好事,否則桑姝丹罪臣之女是要在宮裡以戴罪之身做一輩子低等宮女的,宮外也或許有條生路。
可聽聞新婚夜她殺人潛逃後,陛下心中陡然生出幾分悔意,是她思慮不周。
聞之,桑姝丹霍然擡頭,陛下她竟要她當着如此多人面前,叙述此事,若攝政王聽完,認定了她便是涔沅的人,她後續還不知要費多大的氣力才能扭轉洛睿甯對她的印象,遑論勾引他……可涔沅絲毫未有替她解圍的意向。
見這小宮女滿臉惶恐,陛下皺眉:“莫怕,你且說着,無論何言,朕絕不怪罪于你。”
“陛下,奴婢絕不敢妄言,隻是從未見過如此場面,心中惶恐地緊,可否求陛下隻留下将軍,宮婢再講。”女人音色雖在發顫,可講話有條有理,該是有些膽識,洛玉明雙眼在她面上逡巡幾圈,起了一分考驗她的心思。
“朕說了,無妨,你講便是。”
“陛下,此乃家事,臣與将軍必守口如瓶,可外人在此,是否随後處置起來會有不妥。”洛睿甯卻接到,此話是擺明了針對涔沅。
“朕無家事,隻有國事。”洛玉明淡淡回到,用眼色示意桑姝丹開始。
“是,陛下。”桑姝丹咬咬牙,編,這就開始編,隻願華良月不會當場拆穿她,至于涔沅,暫且管不了那麼多了。
……
半時辰過去,陛下靴子邊多了隻被她淡淡扔掉的荷包。
柴房中跪着的人已從兩個變成了三個,尤翊坤哆哆嗦嗦地跪在住持身邊。
桑姝丹隐去了涔沅救她一事,隻說是她殺人逃命後藏于寺廟中事,不小心撞破了太後娘娘與尤翊坤私會一事,她便跟在尤翊坤身後,本欲以此事來向他勒索一番,卻未料到尤翊坤半路上遭到了強盜搶劫,強盜未取走他懷中的荷包,于是桑姝丹拿走了這荷包,又假裝路過之人送尤翊坤回府上,實則是想看看這人的家底是否豐厚,看她該敲詐勒索多少金銀才好,誰知将軍提早回府,将她逮了個正好。
囫囵聽來,是從頭到尾将涔沅擇了個幹淨,可但凡多想一會兒,就能發覺好幾處破綻,不過那住持很快接上了她的話頭來供述,也不知涔沅使了什麼手段令一個出家人對他言聽計從,陛下的臉色愈發陰沉。
這一審就審了一個多時辰,人證物證俱全,尤翊坤淪落到當着衆人的面痛哭流涕的地步,前幾日她在憂愁涔沅不信她是有用之人,那他就不能助力報仇一事。
未曾想,涔沅給她的試題,今日便順當解決,桑姝丹聽尤翊坤哭訴辯解之音聽得心煩,又跪得腿疼,這麼多朝中權貴齊聚一堂可真是壯觀……不做些什麼可惜了。
趁着涔沅與華良月不知在耳語些什麼,無人留意她之際,跪在地上的那女人别樣的心思悄然而生,桑姝丹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攝政王,攝政王本屏息凝神唯恐尤翊坤吐露些什麼和他的幹系,目光卻被意料之外的女人吸引。
那敢在新婚之夜殺死夫君潛逃出城的小宮女身着粗布麻衣,衣袂樸素無華,卻難掩天生麗質。一頭如墨黑發用木簪簡易挽起,更顯清麗。
白皙面龐如玉觀音般溫潤光瑩,明豔容顔在周遭反襯之下愈發情儀動人。雖身處無人在意之角落,不知是不是他多想,可她剛剛那狀似不經意地一瞥間流露出的脆弱易碎之感,卻似無形絲線悄然勾動人心。
直至她寬大袖袍擡手間不經意蹭到了他袍底,袖中指尖輕輕撥動了下攝政王的衣角:“王爺……”她于電光火石間看向男人,朱唇輕啟,默語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