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喬姝月慘白着臉,聲音微顫,“你且細細說來,是何時丢的?丢在何處?可有人拾去?”
“姑娘!”劉媽媽心疼壞了,忙用帕子去拭她額角的冷汗,“病還未好利索,可别這般着急上火,仔細着身子啊。”
劉媽媽護犢心切,瞧李護衛愈發不滿,她斥道:“你近來怎麼回事?回回差事都叫人失望,我真該同夫人禀明,撤了你的差事不可。”
李護衛自知有愧,額頭死死抵住地面,顫抖着聲音:“姑娘息怒,都是小人辦事不利。小人慚愧,彼時險些被人發現,慌亂中逃跑,跑出來後才發現畫像不慎遺失……小人後來又趁着夜色進去尋了一番,并、并未找到畫像……”
此話一出,喬姝月蓦地閉上了眼,心止不住下沉。
李護衛氣弱了一瞬,又找回點信心道:“那時适逢大雨,小人想着那畫像約莫是被大風給吹走了,便不敢再耽擱。”
劉媽媽眉頭舒展了些,手背在小姑娘後背順着,細聲寬慰道:“是了,天黑那會風大得出奇,就算有什麼紙啊畫啊的,也早不知蹤迹了。”
喬姝月重新睜開眼睛,眼底一片清明。她心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從劉媽媽懷裡掙脫出來,跳下床榻,走到李護衛跟前,壓低了聲。
“你說悅泉樓的東家來了?”
李護衛愣了愣,點頭,“是。”
瞧着樓裡人畢恭畢敬的模樣,再結合刀疤男與小弟的對話,那人确是東家無疑。
“可瞧見人?是誰?”
李護衛搖頭,遲疑道:“隻見是個年輕男人,高高瘦瘦的,年及弱冠,沒見到正臉。”
喬姝月又沉默半晌。
前世隻聽人偶然議論,謝昭淩初來西京是被賣進了悅泉樓裡,那酒樓背後的實際掌控人背景深厚,據說和皇家沾着關系。
而後來謝昭淩能夠從悅泉樓脫身,也與那位東家有關。
年及弱冠的年輕男人……也就比謝昭淩大五歲往上。
喬姝月腦海中過了遍符合年歲的人選,沮喪地發現,她知道的人并不多。
這些都是道聽途說,她沒有同謝昭淩确認過。那不是什麼美好的記憶,她不願去揭人傷疤。
紫棉從側面觑着主子的神色,隻見小姑娘面色蒼白,眉宇間盡是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嚴肅凝重。
她猶疑半晌,走上前去,“姑娘,一場大雨可将一切痕迹都消去,隻一副畫兒,再說那奴……那小公子形容狼狽,畫上人卻幹幹淨淨的,不會叫人一眼認出他來。”
李護衛眼底倏地亮起光,不住點頭,忙道:“是的,小人親眼看着都險些認錯,莫說是過路的人。”
喬姝月心念微動,“你們說的也有理。”
她推開窗牖,越過漫天雨簾,輕歎一聲:“但願順利。”
有時這人間的事兒偏偏就是怕什麼來什麼。
喬姝月睡前最期盼的便是天亮後再去悅泉樓探尋一番,誰知不等天亮,她便又陷入高熱。
喬母褚氏深夜披着衣趕到,見愛女燒得臉蛋通紅、嘴裡不住胡言亂語着什麼,褚氏勃然大怒。
一問下人,才知是從外頭回來便病了,打心裡認定出去一趟受了涼才加重病情,便嚴令禁止她醒後再出門。
大雨滂沱,木蘭院裡一夜忙碌、燈火不歇,喬姝月沉浮于舊日的夢中。
悅泉樓的後院牢房中,有人掙紮于腐爛的現實裡。
狂風嗚嗚作響,毫不留情地拍打門扉。
“吱吱——”
老鼠順着牆根一路小跑溜進洞中,聲音混在嘈雜的雨聲中。
空氣中盡是潮濕酸腐的氣息,大雨的潮濕汽更加重了這令人作嘔的感覺。
少年背上的傷痕還未痊愈,他卻好似毫無痛感一般,後腦枕着手臂,仰躺在床上。
說是床,其實隻是一根簡易堅硬的木闆。
陰冷的濕意從地面傳到木闆,又透過他單薄的衣,浸入他的傷口。
他面色不改,緩緩舉高另一隻手,遮住他小臂的破舊衣袖緩緩上滑,露出了盤踞在他右上臂的傷疤。
一片燒傷的疤痕,經年日久,是歲月殘酷刻印在他身上的痕迹。
他指間夾着一張布滿褶皺的白紙,看印痕,似是被人用力團起後又展開。
少年目光幽深,定定望着紙上的墨迹。
半晌,唇畔浮出一抹冷笑。
數個時辰前,這張紙吹到他跟前。他彎腰撿起,身上的鐐铐沉悶作響。
畫上畫的是他,又不是他。
因為他從未見過自己眼裡沒有仇恨的樣子。熟悉的面容,陌生的神情。
謝昭淩不喜歡照鏡子,他讨厭這幅皮囊,更厭惡被皮囊蠱惑、輕易敗給欲望的肮髒人心。
因而他此刻沉默注視着畫中那個平靜、甚至是溫柔的自己,心底生出一種無法言說的微妙感。
又看了會,實在興緻寥寥,他合攏五指,将畫紙又是一團,随手一扔,合上眼睛,漸漸睡去。
……
“抓住他!别讓這小兔崽子跑了!”
一臉絡腮胡膚色黝黑的中年漢子手執鐮刀,緊追不舍。
正在務農的同村人紛紛望過來,見怪不怪地呵呵笑着,“老趙啊,你家撿娃又要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