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漢子啐他們一口,罵道:“不幫忙就滾!”
衆人被罵也不惱,各個手拄着鋤具看熱鬧。
沒多久,老趙将少年逮了回來。他一手拎着鐮刀,一手繞過少年脖頸,将人往回拖。
邊拖邊罵罵咧咧:“跑啊,你能跑到哪兒去?真是沒良心的賤種,也不想想是誰把你養大的。”
少年的脖子被禁锢着,漸漸臉漲得通紅。他擡起自己被紗布反複纏過的手臂,死死摳着男人的手。有血洇濕了紗布,可他卻毫不在意地繼續用力。
他年紀雖小,但一雙黑亮的雙眸中盡是恨意十足,一張嘴,狠狠咬住男人虬勁的手臂上。
男人痛呼一聲,手上勁兒更大,少年卻不服輸,哪怕幾近窒息,也不放棄抵抗。
這樣的鬧劇隔三差五便會上演一回,直到父子倆的影子再看不到,衆人意猶未盡收回視線,繼續農忙。
但到底不如先前那般安靜,有了閑談的對象,逐漸熱鬧起來。
“老趙家的病當真好轉了?”
“可不是,都能下地喽,巫醫大人說再調理個兩三年,恢複如初都不是問題。”
“兩三年呐……我瞧撿娃那孩子又瘦了。”
衆人沉默了瞬,有人開起玩笑:“老趙好福氣,撿個棄嬰都是良藥。”
“哎,我家那個腿腳也不好,你說我要是找老趙借一碗血,他能給我不?”
“管不管用,得去問巫醫大人嘛。隻是那小崽子身上能有多少?自己家都不夠用呢。等他大些,血多了,興許老趙能施舍你一回。”
……
少年睜開眼,發現自己置身于火海中。
巫醫說将他的骨頭燒成灰,磨成粉,或可重現百年前大巫醫之神迹。
他們目光狂熱,注視着祭台上被綁縛在柱子上的少年。
後來他掙脫了鐵索鐐铐,朝着太陽升起的方向狂奔。
他跑了好久好久,那條舔舐過他手臂的火舌終于離開他的身體,那個吃人的村子也被他甩在身後,他依舊不敢停。像幾年來每一次逃命一樣,拼盡全力,用力奔向太陽盡頭。
眼前的景色不再熟悉,他以為他終于自由了。
在即将餓死的時候,遇到了施舍他吃食的好心人。
隻是那好心人有些奇怪。
那人拿着一張紙,低頭看看,又擡頭看他,末了嘴角浮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就是他。”那人說,“我們要發達了。”
“多虧巫醫大人的畫技超群。”那群人笑。
少年慢慢放下手中的白面饅頭,目光中的懵懂褪去,漸漸冰冷。
他又被套上了鎖鍊。
他以為自己跑到天涯海角,誰知一個停步,又落入圈套。
他們手裡有他的畫像,無論他跑到哪裡,都可以将他再抓回去。
他始終不曾遠離那片土地。
……
……
“誰把門鎖了?!”
“老大别惱,是窈娘非要鎖,說是怕他跑了。”
“他手腳都綁着,如何能逃?”
“我說也是呢,他孤身一人,還沒有照身貼,在這西京城中寸步難行,怕是出了這個門,就要被千翎衛抓起來了。”
“算了,踹門。”
哐啷一聲巨響——
有人拎着燈籠大搖大擺走了進來。
謝昭淩迷迷糊糊從夢中醒來,他被亮光晃了下眼,擡手遮在額頭上。
睜開眼的瞬間,便有淩厲的殺意洩出。
他屈起一條腿,手腕搭在膝上,滿是傷痕的背靠着潮濕腐舊的牆壁,目光冷冷刺向來人。
“喲,狼崽子警惕性挺高的啊。”刀疤男彎下腰打量他,目光掃過他的手铐腳鐐,嗤笑了聲,“倒是好運。”
少年仍不說話,隻沉默看着他。
他來此地不過三四日,說過的話加在一起不超過二十字。便是被欺負得狠了,才堪堪冒出幾聲氣音的悶哼。
是個能忍的真漢子,刀疤男眼底閃過一絲欣賞。
不過欣賞歸欣賞,在他的地盤冒犯他的權威,便該死。學不會乖巧,學不會奉承,便該死。
“狗”要有“狗”的樣子,在哪兒都一樣。
渾身是刺,隻會紮得自己遍體鱗傷。
“起來。”刀疤男直起腰,如視蝼蟻般輕蔑地垂眼睨他,“東家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