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時有清風,江南嘉站在傷兵營中,有風透過簾幕吹進來,她纖細的身子微微顫抖,臉色略微蒼白。
她看了一眼倒地呻吟的傷兵,仰頭看向公子厲嬰,他二十歲,發育良好,個頭極高,卻實在是個不折不扣的混球。
她躬身行禮,仿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公子今日光彩照人。”
公子厲嬰挺直身子,“大度”地沒計較她沒回答他問題的事,然後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番。
“你是本公子的妾,本公子不時便會見你,你為何沒有精心打扮?”
看來對于南嘉沒有費盡心思讨好他這件事,公子厲嬰很不高興。
南嘉:“照顧傷兵,自然不能着華服。”
“照顧傷兵,比本公子還重要??”
“當然是公子最為重要。”聽着傷兵越來越微弱的呻口今,南嘉面無血色,“小女久聞公子愛兵如子,想到若傷兵斃命,公子定然悲戚不已,小女不忍見公子傷懷,這才盡心救治傷員。”
公子厲嬰緊縮雙眉,南嘉看得出來,他知道不信自己的話。
“蘆女說得沒錯。”
營帳忽然掀開,出現一個比公子厲嬰還要颀長的身影,公子胤昂昂走進,行了一個禮。
“哥哥是國君最疼愛的兒子之一,定然也想學習國君的愛民如子。”
聽完公子胤的話,醫者便派人輕手輕腳将傷員重新擡上草席,又給他擦汗,他的呻吟終于變小了。
公子厲嬰怏怏不樂地抿了抿唇,對南嘉道:“你趕緊梳妝打……”
“扮”字還未說出,南嘉仿佛不經意間露出腰間大面積的血迹。
照顧傷員這事她還不熟,自然會不小心蹭到血。
厲嬰瞬間幸欲大減,想着還是薊陵宮中的豐碩女子得他歡心。
這個半路被蘆國送來的蘆女,又瘦又髒,也就是他沒有稱心的嬖人(受寵的妾室)在身邊才會對她有欲望。
春秋時期的審美,以颀長碩大為主,表明此女生活在富饒之地,瘦小是吃不飽飯,貧窮落後的表現——雖然蘆國隻是略次于錦國,并非不毛之地。
這個時代大部分人都吃不飽飯,所以人們的審美才偏向碩大。
“趕緊換衣裳!”
南嘉:“諾。”
她行完禮後擡頭,便與公子胤暗淡的目光相遇了。
她熟悉這種目光,目光的主人不想讓人一眼看透他們的想法,于是把自己的雙目變成了沒有光澤的玻璃球。
她幾步走近這道目光的主人,再次語調平靜,聲音清亮地行禮:“多謝公子胤。”
與公子胤的表情相比,南嘉漸漸回了血色,面若桃花的臉龐顯得光彩照人。
她平靜而開朗地看着他,眼神單純清澈,說話時大方又誠懇,這是内心溫暖光明的自然流露,表明她心态積極樂觀,甚至對一個冷冰冰的人也這麼溫和親切。
盡管公子胤對她的态度還是刻闆冷淡,眼中卻浮現微微的波紋,漾起了極其細微的笑意。
她是個聰明伶俐的小女子,公子胤心想。
側身對南嘉行了一個簡單的君子之禮。
見他以禮相待,南嘉的臉變得更加開朗。
公子胤可真是盤亮條順,如果他是愛豆,她的下一任“老公”就是他了。
離開時,她聽見公子胤說:“若是哥哥想念薊陵宮中的父親母親,何不提前帶兵離去,胤自會為哥哥料理傷員……”
公子厲嬰這才有了笑聲:“好……”
……
一回到自己的營帳,南嘉便一改剛才開朗的臉色,快速地換好輕便的衣裳。
醫者那邊派人來告訴江南嘉,那個叫阿三的傷員去世了。
南嘉眼中一暖,馬上便道,我速速就來,然後挖出埋在地下的玉璧,去了放屍體的地方。
死亡的人被擡到了另外的營帳,裡面隻有一個處理屍體的人,手裡拿着一個麻袋,正要将瘦弱的阿三屍體裝起來。
江南嘉吩咐處理屍體的人去打一桶水。那人雖不知一桶水有何用,但本着對南嘉的尊敬,他二話不說就去打水了。
南嘉對着阿三的屍體拜了一拜,擦去眼中流出的悲憫的眼淚,把阿三拖到另一堆屍體那邊。
這些屍體不乏有斷手斷腳的,南嘉忍着眼淚和恐懼,把阿三屍體藏在那些屍體的下面,她早就挖好的坑裡,随即脫下外衣也藏于其下。
這幾日,她一有空就會在這裡幫忙,支開其他士兵偷偷挖坑。
蓋好了土,她穿着一身輕便的内裳,鑽進了麻袋裡面躺好。
她這兩日都打聽好了,士兵的屍體會擡到二裡地外的地方埋下,而像阿靜那樣的人算作流民,她的屍體會抛在不遠處的亂葬崗。
若是她僥幸逃生,若是方便,可以埋葬阿靜的屍體。
希望過了六日,她的屍體還未腐爛。
不多時,打水的人回來了。
腳步淩亂了一瞬,想是在找她。
南嘉心髒狂跳,她拼命按住胸口,白皙的額頭冒出細汗,咬牙死命遏制想要打顫的身體。
今日到現在為止南嘉沒吃沒喝,身處險境,她的身心高度緊張,沒有時間再去想其他的事。
若是打水的人發現死屍被掉了包,那一切都完了。
南嘉有些想打退堂鼓,若是她逃跑被人發現,公子厲嬰那麼殘忍的性子,不知會如何讓嚴辟懲罰她。
可是,回想起阿靜殘忍的死狀,阿三在病危之時被嚴辟毫無顧忌地推下塌……可知陪伴在的公子厲嬰身邊,是多麼痛苦而危險的一件事,南嘉絕不能用一時之安逸換長久之煎熬折磨。
時間一點點過去,沒有大的動靜,隻聽那人喃喃自語:“蘆江去了何處?我得去找找……”
他當然是找不到的,最後隻能作罷。
又一陣腳步聲傳來,是另一名負責處理屍體的士兵,他問道:“還是沒有找到蘆江嗎?”
“也許蘆江是換裳去了……”
“也罷,我已将此事報告嚴軍尉,他說會派人尋找,我們先給兄弟們收屍吧。”
“是。”
随即一起将那堆屍體一個一個擡到安葬之處。
時間煎熬地過去,南嘉感覺仿佛有一隻手緊握着她的心髒似的。
嚴軍尉,南嘉腦中浮現出那個猙獰的面孔,若是被他發現,他會不會像殺死阿靜一樣殺死她?
當一雙手碰到她的足部時,她緊緊屏住氣。
“慢着,”其中一個士兵說,“阿三死了,我看蘆江很傷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