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半人疑惑: “那魃與神,有什麼區别嗎?”
江宴耐心地跟他解釋: “神有神格,神格決定了神的天賦,思維,意識和能力,神格越高,神力便越強,神格越低,神識便越弱。萬物靈長,即便是神格,也并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所以神格也需要滋養。”
“昆侖神界的靈脈可以源源不斷地給每一個神格提供養分。但魃滞留人界,神格不斷消耗,得不到靈氣滋養,時間久了,他們的神識和神力便會越來越弱,直至退化成他們最原始的形态。”
就比如眼前,困在陣法裡的旱魃。
“女妭确如書中所說,在涿鹿大戰中,靠吸風吞雨幫助黃帝戰勝蚩尤,但由于神力消耗過多,無法返回昆侖,絕地天通後,她便長久的滞留于人界,成為魃。”
“在成為魃之後,她的神格不斷衰弱,神識退化,她開始逐漸迷失自我,就像人類退化到小嬰兒時期,過去發生的事情會慢慢都忘記,甚至記不得自己是誰。而她殘存的神力,卻成了這世間兇禽猛獸魑魅魍魉最好的補品。”
聽到這裡,一直沉默的九瑤忽然握緊了拳頭,為什麼他說的這個過程,仿佛跟自己的經曆有點相似呢?
“你們看到這具蟒身,”江宴繼續道:“它本名叫‘旱’,是一種生活在地河裡的蟒蛇,喜食雨露,所到之處,寸水不留。女妭便是被它寄生了,為了吸食女妭殘存的神力,它幾乎吞掉了女妭全部的身體,隻餘頭顱。所以你們現在看到的這個人首蟒身的巨物,它其實是女妭和‘旱’的結合體。由于‘旱’的屬性,所過之處,寸雨難生,寸水不留,是以女妭才會被世人誤解,将她稱之為旱魃。”
“那這個女妭,她到底還活不活着了,是不是算被蛀空了?”沈半人好奇地問。這女妭和‘旱’的結合體總會讓他想起鲸魚和藤壺。藤壺是一種靠寄生生存的海洋節肢生物,它們會像釘子一樣大面積附着在鲸魚的身上,令它痛癢難耐,行動遲緩,并且難以擺脫,直至死亡。有些寄生在特殊部位的藤壺還會直接蛀空鲸魚的内髒,實在是令人頭皮發麻的存在。
“神格雖然衰退了,但神身仍在,所以魃和神一樣,擁有不死之身。”江宴歎了口氣,似是有感而發:“而且,這世間沒有任何一種方法可以殺死魃。”
“我懂了,所以女妭沒死,寄生她的‘旱’也死不了。它們會這樣長長久久的共生下去。”靳川也有點唏噓。
聽起來真是慘絕人寰的經曆,誰能想到,昔日身份尊貴呼風喚雨的黃帝之女,居然被一條蟒蛇寄生,終日爬行在暗無天日的地底深處,落得個面目全非靠食人飲血度日的結局。
九瑤看向陣中因想要沖破結界而暴躁癫狂橫沖直撞的旱魃,突然間明白了自己聽到的那兩種聲音,原來那‘嗚嗚’聲,正是女妭痛苦的呻吟。
“那這旱魃為什麼要殺我?”沈半人有點想不明白了,他一個無名小卒,活的時間都還沒女妭的一根頭發長,要說是他這招惹怨靈的體質惹得禍,可這女妭壓根就不是怨靈啊。
“因為你姓江。”江宴笑道,隻是這次笑容有些落寞,“你的家人有沒有跟你提起過祖上的事情?”
“說過一點點,是不是跟‘祭神通鬼’有關?”沈半人猜測。
“沒錯。早在創世之初,就有了我們的先祖,據說先祖是由盤古精血所化,所以也算是神吧。隻是神格與其他的神都不一樣,先祖的神格是他們身體裡流淌的血液,所以他們不能像其他神一樣,擁有不死之身,而是需要不斷的更新換代,保持血液的活力,才能保住神格。”
“因此,絕地天通後,我們的先祖便被劃歸到了人界,而這也是先祖們悲劇宿命的開端。”
“先祖雖然留在了人界,但身體裡流淌的卻是神血,因為擁有神血,先祖成了人界與神界溝通的唯一使者,在後來的數千年,一直承擔着上達天聽,下令萬鬼的職責,并被後世之人稱為祖巫氏。”
“那些滞留人界的神魃們,神格長期得不到昆侖靈脈的滋養,為了保住自己的神格,他們隻能去吸食祖巫氏的神血,祖巫氏因此死傷慘重,瀕臨滅絕。”
“魃是祖巫氏的天敵,所謂天敵,是指他們可以對祖巫氏進行單方面的,碾壓式的殺戮,在他們面前,祖巫氏幾乎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為了自救,祖巫氏隻好隐姓埋名,将族人們分散隐藏在各地,同時開始研究和修習能夠隐藏神血氣息的術法。在漫長的流亡生涯中,祖巫氏從來都沒有放棄尋找制魃和驅魃的方法。”
“我們都是祖巫氏的後人,都擁有神血。”江宴看着他,“你們沈家曾經靠着陰山府的庇護,躲過了神魃的絞殺,可陰山府如今跟你們解了契,自然就不會再幫你隐藏。旱魃因為感受到了你的神血氣息,才會一路追逐你至此,同時,又由于它的到來,引得這附近的怨靈邪祟都跑來吸食神力,想要分一杯羹。”
“所以你現在明白了嗎,你并不是招鬼,而是招魃。”
這最後一句話,像一顆子彈,正中沈半人的心口。他心頭搐動,臉色蒼白,久久無法平靜。他雖看不慣家族所作所為,但一直以來,家族在他心中都是強悍的,無可忤逆的存在,他沒有想到這背後的隐情竟是這般令人無力的。
原來他心中那個風光不可一世的沈家,從來都隻是别人砧闆上待宰的魚肉而已。